原标题:跨越海峡的90年沧桑爱国路——访台湾林学家路统信
新华社台北6月25日电 1948年7月19日,20岁的青年路统信从上海登上“景兴轮”,只身一人踏上了前往台湾的求学路,这一别开启了他人生新的里程。
他从一个高中学生成长为追求进步的台大青年,又不幸遭遇了台湾白色恐怖系狱10年。出狱后的他重拾学业,终于成为学有专长的森林植物学家,更在乐龄之年积极参与促进祖国统一的大业。
日前,90岁的路统信在台北家中接受了记者的专访,回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让我们得以窥见百年离乱之下一位爱国者矢志不渝的理想信念。
饱经忧患的爱国少年
“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拿起我们的武器刀枪,走出工厂、田庄、课堂,到前线去吧,走上民族解放的战场。脚步合着脚步,臂膀靠着臂膀,我们的队伍是广大强壮,全世界被压迫兄弟的斗争,是朝着一个方向!……”
这首《救亡进行曲》,是路统信上小学时老师教唱的,80年后他还能独自哼唱出来。他的家乡是河南商丘睢县,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抗日的大潮席卷了这座华北平原上的县城。
“我四五岁的时候,东北沦陷了。全国抗日的气氛是很强烈的,每逢纪念日,老家县城里都会有抗日提灯游行。”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日寇发动全面侵华战争。1938年8月,路统信的家乡沦陷,为了不受日寇的奴化教育,他一年要长途跋涉两次,徒步跨越黄泛区,步行到国统区去上学。侵略者的暴行在他的心里刻下重重痕迹,他热切期盼着国家能强大起来,赶走侵略者。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了。路统信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县城里我第一个知道日本投降,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到大街上去放鞭炮。同学们更是欢天喜地,庆祝抗战胜利。”
抗战胜利,但内战随之而起。“国民党军队在县城修城墙、挖护城河,每家都要征工、征粮、征兵。我家五兄弟,我是老大,才上高一,出不了人,就得出钱雇工、买壮丁、出粮。再好的家庭也经不起这样的长期折腾啊!”路统信说。
回忆起苦难的父老乡亲,路统信的语气沉痛起来:“抗战时期河南经历了四大灾害,水灾、旱灾、蝗灾,最后一个是兵灾。”
追求进步的台大学子
面对激烈的内战、残破的家乡,正在读高中的路统信陷入深沉的苦闷中:“家里待不下去了。当时我想考北大,但是东北已经打起来了;报考兰州的西北师范学院,道路阻绝也去不了。怎么办?我想起了在报纸上看到的台湾大学招生的消息。”
“台湾糖,甜津津,甜在嘴里苦在心。要问这糖何处造?这糖造自台湾人。甲午年,起纠纷,鸭绿江中浪滚滚。中日一战清军败,从此台湾归日本。台湾糖,甜津津,甜在嘴里痛在心。”这是路统信小学二年级时学过的一篇国语课文。抗战胜利,台湾光复。光复后的宝岛是怎样的,路统信很想亲眼看一看。
1948年7月18日,正在苏州准备考大学的路统信从报上看到一条消息:次日有船从上海开往台湾基隆。几乎没有犹豫,他连夜坐火车到上海,随身只带了几本书、一点衣服和用作旅费的两枚金戒指,就登上了开往台湾的“景兴轮”。
22日到了基隆码头,路统信满怀对新生活的憧憬,踏上了宝岛的土地。
“当时我住在新生南路的台大学生宿舍,假期里空床位很多,我以考生的身份住了进去。怎么报名,怎么备考,同学们都很热情地帮助我。大家都是青年人,一来二去很快就熟悉了。第二天,就有一位台湾同学来宿舍找我,希望帮他补习国语。”路统信说。
他记得,当时尽管一年前发生了“二二八”事件,他在学校同学之间并未感受到隔阂,彼此相处是融洽的。当时的台大校园,经过二战美军飞机的空袭,尚未完全修复,仍有些荒芜。
1950年代,大多数同学的经济条件很差,早餐经常只是几片黄萝卜、几粒花生米配稀饭而已,内战阻断了同学们与内地家人的联系,经济来源断绝,困境中同学们自己想办法,“耕耘社”应运而生。
“在那时,我因身受内战带给人民的痛苦、灾难,是坚决‘反内战、反饥饿’的。”路统信说。上世纪50年代,台湾实施戒严。国民党政权在美帝国主义的武装支持和保护下,在台湾进行镇压和屠杀,很多爱国志士、杰出的各界精英和优秀爱国知识青年,在马场町刑场倒卧在枪弹下或被长期打入黑牢。
“耕耘社”有位同学,因参加中共青年组织遭到逮捕,随后又有多位同学株连入狱,路统信也不能幸免。
1950年7月28日,路统信在宿舍遭特务逮捕,后被关押到台湾省保安司令部军法处。那段时间,军法处看守所监房人满为患,几乎每天凌晨都有人被叫出去枪决。
“我现在还记得,台大医院许强和郭琇琮医师(着名的台共党人)等14人,都是优秀的知识分子。他们个个都唱着国际歌,高呼口号,坚强地走出去。大伙儿都挤到押房前头,目视他们致敬送别。那种场面,对同是台大人的我,有不同于别人的感受。现在想起来,心情还很激动。”路统信说。
1951年,台湾省保安司令部以“参加叛乱组织”罪判处路统信有期徒刑10年,褫夺公权7年。在狱中,他认识了很多难友,士农工商军警各个阶层都有,大家互相照顾,共患难。
促进统一,老而弥坚
辗转绿岛、新店等地监狱后,整整坐满了3653天牢狱的路统信于1960年8月出狱。
出狱后,他又通过插班考试,重新回到台大校园就读。毕业后,他留在学校从事林业科技研究、教学工作,直到届龄退休。他还曾担任中华林学会秘书长、《中华林学季刊》总编辑等职务,并着有《台湾之竹业》《椰子类全科》《地球、森林与人类》等多部着作。
1989年,路统信离乡40多年后第一次回到故乡。“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看到曾经饱受战乱、饥荒困扰的乡亲装上了电灯,用上了自来水,他很欣慰。“再看到国家重大建设完成,如葛洲坝水电站、大庆油田、‘北大荒’变‘北大仓’等,我从内心向建设中国的亿万同胞致上最诚挚的敬意。”
退休后的路统信,爱国之情老而弥坚。1990年,他率团赴大陆进行两岸林学科技交流之旅,此后又多次应邀在福建林学院、浙江林学院等大陆高校讲学。他经常参加台湾地区政治受难人互助会、统一论坛等各项爱国活动,担任统派的《远望》杂志编委20年,还时常在杂志上撰写文章,介绍中国近代历史。
大陆的每一点进步都让他欣喜不已。“最近天舟一号货运飞船发射成功,首艘国产航母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正式下水,令人振奋,了不起啊!中国已经进入世界强国之列,受到全世界人民的尊敬。中华民族正在经历伟大复兴,再也不会受人欺负。”路统信说。
回顾跨越海峡的90年岁月,路统信说,曾经有无数的日子是从战乱、灾荒、艰困、流离、苦难中成长,同时也亲身见证了多难的祖国挣脱帝国主义欺凌压迫的枷锁,历经多少峥嵘岁月迈向复兴之路,跻身世界强国的历史进程。个人在这90年间经历的风霜雨雪、苦乐和荣辱,皆已成为过眼云烟,微不足道。
“如今我有幸能够亲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国家富强、人民幸福、屹立世界,成为稳定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我以身为中国人为荣。少年时代爱国、救国之愿望达成,已深感不负此生。他日国家统一大业告成,更是万事圆满,此生无憾。我等待这一时刻的来临。”路统信说。(记者查文晔章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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