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王志勇老先生第一次接触,是在2023年的年底。那时我因主编《书香上塔市》,有机会认识他,目睹到他的风采,从而被他的精神感动。他在逆境中坚忍不拔,在顺境中不骄不躁,一生向阳的高端品质拨动着我的心弦,让我去思考、去感悟、去赞美他……
王志勇(左)与作者周思维
《书香上塔市》记录的是我的家乡平江县上塔市读书人的故事。上塔市是一个地处湘鄂交界的边远小乡镇,过去这里属于穷乡僻壤,人们世世代代在这苦地方倔强地生存着。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乡亲们干起了石头买卖,久而久之,手上的工艺开始精湛起来,雕狮刻兽,垒墙砌堪,修桥布路,凡是石头上的工夫,匠人们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于是,上塔市出石匠,远近闻名。改革开放后,国家建设飞速发展,一大批石匠奔赴祖国各地,在长江之滨,高山之巅,修建了数十座特大桥梁。2001年开修的青藏高原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上塔市去了200多名石匠,在海拔最高最难的那曲段,靠一把钢刀,一根钢钎,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时名噪喜马拉雅。石匠是家乡的第一大特色。第二大特色,就是出读书人。《书香上塔市》记录了一百位上塔市子弟,展示了他们在艰苦的环境下,靠坚硬的意志,向书山求路的蝶变故事。王志勇就是其中一位颇具代表性的人物。
读书读了19年
王志勇少时离家,至今75个春秋。好在《平江县志》有一句话的记载:“王志勇,国家煤炭工业部高级工程师,上塔市人。”编辑人员费尽周折,半年多才找到他的信息。电话微信中,王老谦逊,多次推脱。2022年,正逢新冠疫情高峰,又不能派人前往北京采访,最后在他女儿王亚宁的帮助下,提供了一份手写的简历和一篇介绍王老参加国际长跑大赛的报载文章,才搞了一篇几百字的文章收入书中。
2023年的4月,《书香上塔市》出版,我寄去五册。家乡出了这么多文界翘楚,老人家高兴,他女儿告诉我:“父亲天天翻阅,一遍遍重读,每次都是神采飞扬,精神抖擞。”这年,新冠疫情烟消云散,年底,我借探在北京安家的女儿之便,第一次登门拜访了王老。
“老乡进了门,长了精气神”。一顿寒暄之后,王老顺手拿起一本《书香上塔市》说:“书里面有不少人我都熟悉,1954年我从鸡西煤矿调北京,当时单位无房,我借住在叶瑞棻(叶筱嵩)家两个多月。叶是上塔市黄泥湾人,中央文史馆首届馆员,他的姐姐就是我大舅母(民国中将曾振的大嫂)。叶瑞棻当时在北京有三个四合院,现在国家大剧院那地方就是他当年的住地。”王老声高脆响,话匣子一开,收不住嘴巴:“虹桥胡筠烈士的儿子李荣光是我湖大的同学,他学文科,我是工科生,他1957年划了‘右派’,我1955年得了全国先进,还是学工科好。”“我有8个同班同学谁谁谁(名字都记得)在台湾,前些年到北京我们都见了面。台湾要收回,国家正在想办法。”王老有耳疾,我插话有点难,退休在家照顾老爷子的女儿说:我父亲说过去的事,一天一夜不打草稿。一个百岁老人,如此记性,顺畅的思维逻辑,令我震惊。“我坚持长跑60多年,92岁代表中国在澳大利亚拿了四块金牌,两块银牌。人家不理解,我一个1.55米身高的短腿,跑赢了人家欧美人的长腿。”
王志勇老先生的人生历程与生命奇迹,浑然天成,无须雕琢;他磁性而优雅的言谈举止,精神矍铄的健康的人性气场,让人眼前出现一个画面饱满的立体人物形象,使我产生一种要把他记录下来的冲动。
回到平江,我开始整理录音记录,查找有关资料,生怕写不出他的光环,损了王老的形象。2024年6月24日,我专程赴京,第二次拜访。按照事先预约,王老给我提供了几份材料:“我的求学之路”“生活起居、饮食、运动、爱好”等,还有一叠获奖复印件和照片。于是,一个较为清晰的王老先生,跃然心中。
1924年8月13日,王志勇出生于平江县上塔市镇(原冬塔乡)小坪村曹家坪大屋。曹家坪王姓家族本是作田人家,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出了个王佐才(王志勇的高祖辈),此人既爱读书又会赚钱。在他的经营下,王家芝麻开花节节高,成了南江地区的富贵名门。说富,王家庄田遍布周边石浆、南江、上塔市三地;说贵,书香之气代代出才人,仅黄埔毕业的就有四人。王志勇的父亲王大权黄埔六期毕业,母亲曾馨梅(三市人)启明女校毕业。王志勇从小在双知识分子的父母身边,教育环境与获取知识的能力比一般人都要优越。六岁私塾启蒙,9岁随父母入汉口市立第三小学。抗战爆发后,武汉沦陷,随母亲回平江,继续在城关、南江、石浆,钟洞等地读完初中。1942年,考入省立第七中学(零陵地区),半年后插班省立第一中学(安化)。1945年高中毕业,考入湖南大学机械系(辰溪)。抗战时期,岳阳、长沙、常德、衡阳等地都是前线,省立学校都往湘西山区迁移。1949年,25岁的王志勇终于完成了大学学业。王志勇从启蒙至大学毕业耗时19年,辗转数万里,换了13个地方,不可谓不艰难。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交通工具纯粹就是两只脚,王老的求学之路天高路远。王老讲道,去安化、辰溪,一个单边走了7天,饿了吃点自带的冷饭,困了倒地一觉,脚上走起了血泡,用狗公刺一划。讲到这,王老轻松淡然一笑,小时候练出的脚劲,老了派上了用场,世界冠军有它的功劳。我无法解答王老坚忍不拔的意志从何而来。习近平总书记讲: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当下,孩子们从幼儿园开始到高中毕业,都是车接车送,真是享了前辈们的福啊!
工作干到74岁
王志勇大学毕业时正逢湖南解放,他报名加入南下的四野105部队,赴邵阳地区参与政权接管。1950年初,国家重点工业领域急需人才,湖南选调200余人北上东北,王志勇被分配到鸡西矿务局。鸡西矿务局位于黑龙江东南部的完达山下,穆林河畔,东临兴凯湖,西望镜泊湖,恰似镶嵌于祖国版图金鸡项下的一颗黑珍珠。早在1906年,在穆凌河北岸的鱼亮沟,发现煤炭资源,之后几十年间,先后有俄国人、英国人及南洋华侨勘探开采。日本侵占东北后,资源破坏严重。1948年东北解放,鸡西矿回到了人民手中,这年的7月15日,鸡西矿务局正式成立。王志勇学的是机械专业,他用五年时间,为矿区完成新型竖井,大容量洗煤机等配套机械设备的设计制造和安装,大幅度提高了矿区生产水平,为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作出了重大贡献。1954年8月,王志勇调往北京,在部属煤炭规划设计院任工程师。王志勇凭着在基层的历练和经验积累,他在设计院科研骨干中脱颖而出,先后完成单井年产30万吨到年产400万吨的设备施工图纸设计,以及相关科研项目的改造。1955年,王志勇被评为全国劳模,这一年,全国劳模群体集体走进中南海怀仁堂,接受毛主席的亲切接见。这是王志勇从一个学生娃,仅用短短的五六年时间,实现了人生第一个高光时刻。
1983年,王志勇主持设计的矿车荣获一等奖证书。
1993年,国务院颁发政府特殊津贴证书。
在煤炭科研岗位奋斗了40个春秋的王志勇,足迹踏遍了华北地区煤矿所有的大中型矿厂,为中国重要的能源基地提供了有力的科技支撑。他设计的洗煤机、快速摇动机、煤水泵、装载机、钢丝缶道箕斗、矿车、卸载机械等一系列设备,开创了一条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国产化道路。到1980年前后,中国已成为世界最大的产煤工业国。1988年,王志勇在全国科技大会上,荣获科技进步一等奖,被授予全国先进设计者称号。1988年,64岁的王志勇在司局级岗位离休。鉴于他为国家所做出的特别贡献,离休后的1993年又为他颁发了政府特殊津贴证书。王老还先后出版专著《煤矿专用设备设计与计算》110万字,主编《煤矿专用设备手册》三部,为煤炭工业的机械化提供了宝贵的理论与实践指导。王老是正高级工程师,知名专家。离休后,又先后在广东、山东、江苏三省多个企业担任技术顾问,一直干到74岁。
长跑运动70载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王老似一壶陈年的老酒,是最美的夕阳红。一个为事业辛苦了一辈子的耄耋老人,心中的梦想仍在继续。30岁那年,王志勇随单位参加由清华大学马约翰教授主讲长跑与健身的讲座,马先生首推慢长跑对提高大众健康的意义,并以自身为例进行讲解。青少年时代王志勇走过的路,爬过的山无数,却从未涉猎过慢跑有如此大的魅力。会一散,他从皇城根会场只身跑回到宿舍。这一跑,70年风雨无阻,一直跑进世界田径赛道。从1998年开始,王老参加全国第一届老将田径运动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几乎是哪里有赛事他就往哪里跑,天安门国际马拉松他是常客。2005年,81岁的他终于以4小时48分27秒跑完全程42.195公里的马拉松,获得国家田径协会颁发的证书和业余运动员达标证。
王志勇参加国际老将田径运动会金、银、铜奖
2016年,92岁的他代表中国参加澳大利亚珀斯第22届国际老将田径运动会,获得个人10000米、5000米、1500米,4×400米四项冠军;400米、200米二项银牌。4×400米破了世界纪录。94岁,参加第23届西班牙国际老将田径运动会,又获1金1银2铜。10000米比上届提前了3分31秒。96岁,又报名参加加拿大第24届老将田径运动会,因主办方停办,才结束他长跑竞赛的运动生涯。
92岁的王志勇在第22届珀斯国际老将田径运动会获4金2银
王志勇的世界之跑,在国内外产生轰动,国家体育总局领导亲自接见他,在他居住的北京朝阳区润泽公馆小区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凯旋庆功大会,英国一家电视台追踪报道,以一部专题片向全世界推介。
“争取再活20年”
赞美王老,还必须夸夸他的身体。王老一百年只进过两次医院,都是因为痔疮。前些年新冠疫情,他有点小反应,待在家里两天没出门,多喝了几杯水,轻轻松松过了关。
谈起养生,王老给我提供了一份近几年他的日常生活清单:
作息时间:夏季:早6:00起床,晚10:00就寝;冬季:早7:00起床
早、中饭后休息1小时
早餐8:30:杂粮稀饭、薯类、玉米等,鸡蛋1-2个,牛肉50克,蔬菜、水果多种(过开水食用)
午餐:下午1:30-2:00:大米饭小碗,鱼、瘦肉类、蔬菜水果
晚餐:下午6:30:脱脂牛奶250克,酸牛奶60克,水果
运动:起床饮水后,外出公园走路2小时,约7公里。
爱好:新闻、球类、田径赛事、动物世界、世界风情等电视节目。
手机:亲朋微信。
数独(专家级):每天1-2道。
2023年王志勇百(虚)岁生日全家福
我两次拜访王老时隔不到一年,每回都问了他一个同样的问题。第一次我问他:王老您打算再活多少年,他女儿抢答:再活十年没有问题;第二次我又问他:王老您打算再活多少年,这回王老和他的女儿同时伸出二个指头,“争取再活20年!”
王老今年8月13日百周岁生日,我计划这一天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将此文发往北京,向老人家祝寿!向老人家致敬!(文/周思维)
(责任编辑:李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