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10月,在我军解放石家庄以后,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晋冀鲁豫军区,和聂荣臻领导的晋察冀军区,连成了一片,成为全国最大的解放区。随后,党中央和中央军委从陕北来到了石家庄附近的西柏坡。石家庄成了全党全军的指挥中心。接着,在这里建立了新的中央华北局和华北军区。同时,以原来两个大军区的军事学校为基础,组成了华北军政大学。华北军政大学归中央军委直接领导,由中央军委副总参谋长叶剑英担任校长兼政委,为全军培养干部。
1948年春节前后,我所在部队太行军区独一旅,由河南安阳前线调至河北邯郸市附近休整。一天接到上级的通知,要我去石家庄上学。至于上什么学,通知我的人也不太清楚。我心里有些犹豫,不愿意离开老部队,怕到新单位不适应。心里虽然不太乐意,但行动上必须坚决服从。三月初,被调入学的七八个人,在邯郸以北一个叫做临铭关的地方集中。然后各人背着自己的行装上了路,经过四天徒步跋涉,到达石家庄西南郊的玉村,向住在这里的陆军中学报到。
陆军中学,是华北军大的预科。依据军大教学计划的需要,给学员突击补习数理学化常识,为本科教学铺路。经过约两个月的文化补习,5月中旬,我被编入住在西兵营的参谋培训大队。我的同学,都是来自部队的基层干部或立功受奖的优秀士兵。参训大队辖三个中队,每个中队辖三个区队,每个区队辖三个班,每个班十个人左右,每人配发一支步枪或冲锋枪。调入参训队的学员,文化水平较高,年龄都在20岁上下,体魄比较健壮,军政素质比较整齐。被学校指定为教学先行单位。参训队设置的课程有时事政治、射击技术、我军战术、军兵种知识和参谋业务,日常多以区队为单位实施教学。
为了结合纪念建党27周年,于7月1日下午,全校人员在西兵营大操场,举行正式的开学典礼。朱德总司令率党政军各界负责人前来致贺。朱德总司令在讲话中,先扼要回顾了我们党27年的战斗历程。他接着说,在解放战争节节胜利的大好形势下,为了满足全军对干部的需求,党中央毛主席决定创办华北军政大学,委派军委副总参谋长叶剑英担任校长兼政委。朱总司令指出,叶剑英是我国创立现代军校的元老,曾协助孙中山创办黄埔军校,并担任黄埔的教务主任,还担任过我们红军大学的校长兼政委,他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学识渊博,希望大家在叶校长领导下,把华北军大办好,为全军培养德才兼备的人才。叶校长代表全校教职员工讲话,感谢党中央毛主席的信任,感谢中央华北局和华北军区的支援,一定尽最大努力把学校办好。我是第一次看到朱总司令和叶剑英副总参谋长,也是第一次听他们讲话,并从中得知党中央毛主席如此重视培养人才,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庆幸自己入华北军大学习,更庆幸成为叶剑英校长麾下的一名学生。
开学典礼大会后不久,叶校长来参训队视察。我们环大操场排成一列队形迎接,叶校长依次与每个学员见面。先亲切握手,再凝神对视片刻。时而问什么地方人,或问哪个部队来的。走到我跟前时,问:“你多大啦?”我高声答道:“十八!”叶校长听后笑着说:“好,有精神!”待叶校长巡视一周后,我们又排成讲话队形,听他训示。他说,“刚才我检查了你们的军容,看到大家都很精神,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培养参谋的好苗子,我很高兴!”校长的开场白,像春风一样吹到我们身上,暖洋洋的。他接着说,“在咱们解放军队伍里,我算是个老参谋了,深知参谋工作重要,更知当好参谋不易,一直想办一所专门培养参谋的学校。现在,党中央毛主席决定,开办华北军大,把培养参谋作为重要任务之一,圆了我的心愿。中央下了很大决心,从全军选调来优秀教员,责成华北军区全力保障,为你们创造了很好的学习条件”。叶校长在讲话中,还批评了一些不安心学习的思想偏向。他强调说,战友们正在前方同敌人厮杀,希望你们珍视在校学习的机会,努力学好军事理论,学好战术技术,学好参谋业务,不仅要学懂理论,还要学会必要的技能。他最后说,参谋被视为军中秀才,一个合格的参谋,不仅要具备参与谋划大事的学识,还应该掌握会记、会传、会画、会写的本领,希望你们注意学习这些基本功,以优异的成绩走向工作岗位,成为各级司令部的骨干。
在被叶校长接见之前,我在部队时,见过的最大首长是团长。但他既未跟我握手,也没跟我说话。如今猛然见到身为军委副总长的叶校长,而且握着我的手跟我讲话,要我们努力学习参谋业务。这对我来说,既是惊喜,更是震撼。从此,叶校长的亲切形象和他所说的话,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成为自己奋发进取的不竭动力。
在石家庄开办华北军大,紧靠党中央和军委统帅部,可借助石家庄城市的许多有利条件。但是,当时的石家庄,并非安乐窝。石家庄周围的济南、郑州、太原、保定以及北平、天津等地,都还被蒋军控制着。从这些地方起飞的敌机,半个钟头即可抵达石家庄上空。经常来侦察骚扰、扫射投弹。蒋军住在北平的剿共总司令傅作义,多次夸口,他的摩托化部队一天之内可直捣石家庄……形势严峻,住在石家庄的军事单位,不得不保持临战状态。华北军大既是当时军内的最高学府,同时兼负有保卫石家庄的任务。学员虽然多数都是来自部队的基层干部,但一律被当作战斗员,按战斗序列编组,每人都配有武器。5月初,开学头两周的课程,就是先复习使用手中武器和作为普通一兵的战术动作。以确保一旦需要,可胜任战斗任务。
在叶校长的言传身教下,华北军大完全落实了抗大校歌歌词的真谛:坚定正确的改治方向、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艰苦奋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作风。教学和管理极为严格,始终以战斗姿态进行教学。那时,无劳逸结合之说,不讲八小时工作制,更无双休日。遵行的口号是:革命加拼命,在校多流汗,战场少流血!每日操课都在十个小时以上,常在节假日或恶劣天气的夜晚搞紧急集合,全副武装,长跑拉练,磨砺学员适应战斗环境的能力。学校像个大熔炉,把学员当作治炼的对象。对此种种超负荷的做法,个别人虽有微词,但绝大多数人能乐观面对,甘愿接受锤炼。实践证明,战斗化高强度的培训,能够加速年轻人的成长,促使其早日成才。我在学习期间,成绩优异,荣立三等功,被吸纳入党。于1949年9月下旬毕业,调任见习参谋,从此进入我军幕僚行列。经过华北军大的培训,让我在理想信念、知识技能、心志体魄等方面,都具有了必备的基本功。使我后来,能够紧跟时代和军队前进的步伐,顺利度过四十多个寒暑,并得以在军内颐养天年。感恩华北军大培育,缅怀叶校长的训导。
我从华北军大毕业后,经过两年多工作实践的锻炼,1952年春,又入第一坦克学校学习。1954年秋毕业,被选调入总部机关工作。从此,接续了叶帅同我20多年的师生关系。1955年春,军委组建了训练总监部,叶帅任代理部长兼党委书记。我被调入训总属下的院校管理部任参谋,经常性的业务,就是学习、传达和贯彻叶帅的指示。1958年夏,训总并入总参谋部,我也转入总参军校部任参谋,不久又调入军委办公厅任秘书。此时,叶帅担任军委训练研究委员会主任,并同时担任军事科学院院长兼政委,领导全军的教育训练和科学研究。我多次跟随总部首长陪同叶帅到各部队、各院校视察调研。尤其在1965年前后,跟随叶帅推广郭兴福教学法,搞全军大比武,推动全军院校整风。也可以说,我在总参和军委办公厅任职期间的主要工作,仍然是为记录、学习、传达和贯彻叶帅的指示而忙碌,接受他的言传身教。
1965年7月下旬至8月中旬,我跟随总参首长,陪同叶帅到大连市主持全军指挥院校教学改革会议,并视察大连附近的驻军单位。有幸同叶帅下榻于大连东山宾馆一号楼里,具体负责内外联络、活动安排、会议记录等事宜。与叶帅朝夕相处半个多月,同住、同吃、同开会、同娱乐、同健体。当时,我刚入而立之年,体力精力都很充沛,具体事务料理得比较周到,受到首长们的好评。一次闲聊中,叶帅问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答:“您是我们的校长,我是您的学生。”叶帅接着问:“是吗,那是什么时候?”我答:“1948年,华北军大参训队。您对我们的训示我至今记忆犹新。”叶帅听后爽朗地笑着说:“那好哇,我们是老相识啦,参训队的学生进了总参谋部,不错嘛!”接着,叶帅转脸对他身旁的张宗逊副总长说:“你们的小许很精干哦!”我又一次得到叶帅的激励。
【1978年3月15日,军科建院20周年,党和国家领导人亲临祝贺并接见全院人员。前排左起徐向前、邓小平、华国锋、叶剑英、汪东兴、聂荣臻。第三排左起第5位为许忠敬。】
1973年秋,我从总参谋部调入军事科学院。军科是叶帅亲手创建并长期直接领导的单位,军科的建设和发展,凝聚着叶帅的心血。进入军科,是有志钻研军事学术者最好的归宿。感谢天助神佑,把我送进了叶帅的大本营,使我能够依托叶帅奠基的学养氛围,在这片肥沃的军事科硏园地里,耕耘收获。如今,当我回顾自己五十年的军旅生涯时,很自然地感悟到,我几乎始终处在叶帅的教诲之下,并为此深感幸运和欣慰。(本文系作者于1997年为纪念叶剑英元帅诞辰100周年所作,原文发表于1997年5月5日《参谋学刊》第二期)
作者简介:许忠敬,1932年5月生于山西长治。1947年10月参军,1949年3月入党。经历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两次荣立三等功。经华北军政大学、第一坦克学校和国防大学培训。历任军委军校部参谋,总参谋部参谋,军委办公厅秘书,军事科学院研究员、军队指挥研究室主任、战役战术研究部部长、军事百科研究部部长兼军事百科全书总编室主任。1988年8月,被授予少将军衔。长期从事战役战术和毛泽东军事思想的研究,成果丰硕,多次获奖。连续八年担任中国毛泽东军事思想学会副会长兼学术委员会主任。1994年离职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