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28岁的贾樟柯参加了人生中第一个国际电影节。柏林电影节上,一部《小武》让世界影坛知道了中国小城汾阳。电影节还没结束,一家法国公司就买下了《小武》版权,在法国放映。20年过去了,贾樟柯已经成了著名导演,在家乡办起了平遥国际电影展,今年6月还把电影展带到了巴黎。
《小武》《站台》《任逍遥》《三峡好人》《山河故人》《江湖儿女》……把贾樟柯的电影串起来看,就像是一部汾阳的纪录片。有的艺术家爱云集在大城市,贾樟柯却越来越离不开故乡。2015年,他索性回到贾家庄,开了一家餐厅就叫“山河故人”。今年5月,他又办了一场阵容豪华的吕梁文学季,主会场设在贾家庄。
据说贾樟柯重返故乡时,邻居奶奶依然称呼他的小名“贾赖赖”。村民跟他喝酒聊天,会劝他要个孩子。大家不关心他的电影,只关心他的生活,这大概就是故乡对每一个游子的一视同仁。
从故乡走向世界,又从世界回到故乡。贾樟柯的电影与文学,离不开山西。
贾樟柯出生于一个教师家庭,父亲是一名中学教师。父亲热爱古典文学,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钱,但书架上有书,唐诗宋词、四大名著。在贾樟柯还不识字的时候,父亲就教他背唐诗。“说实话我当时一句也听不懂这些诗在讲什么,但小孩子就是能记住,靠音律、靠节奏。”这是贾樟柯的文学初体验。
在贾樟柯看来,文学首先是我们每个人心事的一种表达。“我们生长的环境,我们居住的村庄、街道,我们的家庭、周遭的亲戚朋友,我们的历史、传统,在生命过程中,我们会遇到非常多的问题,会遇到非常多的难忘时刻,文学就是这种心情的一个出口。”
有一次,父亲教他“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小孩子不理解,但也背会了。直到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某一天,父亲那天可能心情不好,带着贾樟柯来到汾阳残存的古城墙,一言不发,坐在土堆上,太阳在西边慢慢地落下。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贾樟柯突然理解了那首诗里说的“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也理解了父亲,“与自己读过的东西产生共鸣,不在阅读的一刹那,可能在很久以后”。
读高一时,夏天的一个下午,突然下了很大的雨,几分钟又停了,贾樟柯和班上同学跑到汾阳中学旁边的汾阳县教育局的楼顶玩,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本朦胧诗选。诗选被雨打湿,诗也朦胧,字也朦胧。那是贾樟柯第一次读朦胧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和小时候背古诗一样,中学生贾樟柯也不太明白朦胧诗在写什么,“因为不确定性,带给我丰富的联想”。多年以后,他说,从成为朦胧诗爱好者的那一天起,自己从一个孩子成为少年。
对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让他对“不确定性”感兴趣,可能最接近事物的真实状态。有一天上课,老师没来,教室外正在刮沙尘暴。班上二三十个男生聚在一起聊天,觉得风沙很浪漫,聊着聊着决定成立一个诗社,就叫“沙派”。大家开始写诗,每个人写了20多首诗,还刻在蜡纸上印出来,装订成册。写了什么,贾樟柯现在一句也记不住了,“这是当时的生理需要”。
办吕梁文学季,是贾樟柯的愿望,他觉得,当下的文学阅读是被“妖魔化”的——大家一说起读书,好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这让他无法理解。“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阅读一直很愉快。且不说它能给我们带来多少新知识,即便是打发时间,愉悦感也和其他娱乐活动没有区别。”
筹备文学季时,贾樟柯做了一些调研,除了交通场地等硬件设施,更重要的是“文学的条件”。“我当时是怀着一种对于故乡的记忆来决策的。因为我从出生到中学,直到21岁离开吕梁,文学一直伴随着我。也是在老家,我写下了我的第一行诗、我的第一个剧本。”贾樟柯说,“那个年代有像我这样有文学需求和冲动的年轻人,我相信今天也一定有很多年轻人与文学相伴。”
贾樟柯说:“希望通过作家与读者近距离的交流,通过线上、线下立体的活动,让更多人能够开始阅读,我觉得只要翻开几页纸读下去、读进去,你就进入到那个无限宽阔的世界。”
至于文学季能给故乡的村民带来什么,贾樟柯说:“当作家就在身边,贾家庄的孩子就敢想了,觉得文学这东西离自己不远。就像北京有那么多文学活动,能给胡同里的年轻人带来什么,说不清楚,但也有可能哪天他就变成王朔了。”
但是文学和电影有什么关系呢?
“电影是叙事的艺术,有故事情节、人物塑造,与文学相通,但更主要的是,电影的思维方法其实是文学性的。”贾樟柯说:“充沛的阅读和频繁的写作,会提升我们的思维能力,只是未来的终端出口不一样。”
1997年春节,贾樟柯回老家过年。那一年,汾阳从县升为县级市,经济在发展,城市在拆迁。小时候熟悉的街道,突然就不见了。之后,贾樟柯写了一个剧本、拍了一部电影,那就是《小武》。“这是我正在经历的巨变,是我不吐不快的事情。”贾樟柯说,“我筹备另一个古装片已经10年了,还没有拍。因为我一直觉得,记录当下的感受更重要,这才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蒋肖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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