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池
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波兰女诗人维斯瓦娃·辛波斯卡,因“其在诗歌艺术中精辟精妙的反讽,挖掘出了人类一点一滴的现实生活背后历史更迭与生物演化的深意”。从此这位女诗人走进了大众的视野,她的诗歌擅长发掘日常生活中细微事物之间的关联,擅长以幽默的口吻描述严肃的主题,受到无数读者珍视。然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辛波斯卡也做了几十年的专栏作家,以低调的“非必要阅读”专栏评论各种各样的书籍。
《非必要阅读》 【波兰】维斯瓦娃·辛波斯卡著译林出版社
《非必要阅读》是辛波斯卡几十年来专栏文章的首度结集,共计九十六篇,希望给书架上“很多不被欣赏、不被讨论、不被推荐的书”一点关注。在这九十六篇短文中,辛波斯卡谈论有关园艺、墙纸、美容、瑜伽等生活类图书,也有更多关于歌剧、文学、历史的图书。从任何传统意义上讲,这都不是一本书评集,作者更希望大家称其为“速写”,或以书的内容作为主体,或以书作为踏板供作者做各种不着边际的联想。辛波斯卡形容“读书是人类迄今发明的最光荣的消遣”,她以一个消遣者的姿态读书,“只是一个读者并且希望做一个读者,一个业余爱好者,一个拥戴者,不受无休止的评估重压”,自由地陶醉在读书中。
辛波斯卡喜欢以一种惊心动魄的颠覆性的角度进入每一篇文章,然后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华丽退出,冷静而深刻地与读者一起思考。在一篇回顾关于早期医疗实践的书中,她感叹路易十四国王一定是一种“极其健壮的品种”,在六十多年间做了超过两千次灌肠术以及无数次的放血,在受到以上种种“折磨”后,依然活到将近八十岁,而他的子民平均寿命是二十八岁。在读《枪炮、病菌与钢铁》一书时,辛波斯卡提及书中一个中心问题:考虑到人类都是从差不多一样的起点出发的,是什么造成文明的差异?然而这并不是辛波斯卡想要论述的重点,相比答案,她更看重问题,无所不知在她看来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灾难,是想象力的瘫痪。《被惊吓的重要》一文谈论的是安徒生的童话,这可能是她所评图书中最广为人知的一本,她认为“儿童都喜欢被童话故事惊吓,他们天生就需要体验强有力的情绪”,安徒生的童话充满着现实色彩,里面有悲剧,有阴暗,有死亡,也许吓坏了看故事的儿童,然而她敢肯定,没有儿童会记恨安徒生,长大了也不会,因为安徒生对儿童是认真的,比今天“成吨的儿童故事更现实”。
辛波斯卡认为,相比其他群体活动,“一书在手的游戏人是自由的”,本着这种游戏精神,读者根据自己的好奇心制定游戏规则,可以读聪明的书,从中得益,也可以读愚蠢的书,学点什么。辛波斯卡也是如此,她依从自己的品位、兴趣读书,接着随心写点文字。
在这九十六篇短文中,辛波斯卡以简单的语言传递深刻的思想,带着一种奇妙的好奇心来解读大大小小的问题,既耐人寻味,又不失精辟,这些作品与其说是对所读之书的描述,不如说是对它们的借鉴,对它们的内容进行思考,它们与辛波斯卡最优美的诗歌不相上下。她写爱情,在深情的背后总有一些反讽、促狭的影子,她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夫人安娜写的日记,说安娜“谦卑而盲目地”爱着她的丈夫,即使与丈夫的生活是“一座充满恐惧、焦虑和屈辱的地狱”,她没有批判安娜,而只是指出“可爱的宽宏”是安娜的第二天性。她以戏谑的轻松口吻探讨人性,她读卡雷尔·恰佩克的《与水螈的战争》,在最后也警示发问:“世界充满各种沉睡中的力量——但你哪能预先知道哪种力量是被安全地释放,哪种是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封锁起来的?”就像她在《在一颗小星星下》一诗中最后所写:“噢,言语,别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却又费心劳神地使之看似轻松。”
她关注日常生活中普通而细微的事情,对一本名为“一百分钟美容”的书,辛波斯卡在短文开篇便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观点:“一百分钟美容?每天?你不可以总是沉溺于这样的奢侈里,我亲爱的虚荣又困惑、有正职又有孩子的已婚朋友”;在另一篇与“贴墙纸”有关的短篇里,她并不赞成什么事情都鼓吹“自己动手”,比如给自己家贴墙纸这种活儿,对任何缺乏经验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复杂且耗时的技术活;当你沉迷于自己动手修补各种事物,她也说了“只有一样东西是你不能修复的,也即那无价的生命”。
辛波斯卡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辞中写道:“没有任何事物是寻常或正常的——任何一个石头及其上方的任何一朵云;任何一个白日以及接续而来的任何一个夜晚;尤其是任何一种存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存在。”正是由于她擅长对各种存在进行观察和领悟,她总是能通过发掘出日常事物之间隐秘存在的广阔联系,而将自己深邃智慧的精神世界展现出来,她的诗歌如此,她的短篇亦是如此,使读者能够随之一起体会她吸收与思考的过程。
毛姆说过,他的床边总放着几本那种随便从哪里翻看都能读下去、又可以在看完任何一段后随时放下的书。我想说《非必要阅读》就是这样一本书,读它并非必要,但如果你选择读它,也不会对它感到失望,也许你会发自内心感叹:阅读是人类迄今发明的最光荣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