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斋宫与诚肃殿结束的“秘色重光——秘色瓷的考古大发现与再进宫”展,将187件(组)展品,分成“判断秘色瓷的标准”、“皇帝的瓷器”、“秘色瓷的生产”三个单元展出。展览将秘色瓷作为一类值得赞美的瑰宝呈现出来,有些美光彩夺目,有些美低调深沉。后者更容易让展览者与普通观众之间的沟通问题凸显。如何向毫无背景知识的观众叙说一个更精彩的故事?如何更好地让观众真正“浸入”对秘色瓷这类低调奢华瓷器的欣赏,为中华瑰宝而兴奋?这些或许值得我们想得更多。毕竟,一再“进宫”的秘色瓷所要“贡奉”的,已经不是当年的君主,而是今天更多的君子。
《秘色重光》海报
秘色瓷曾让人纠结良久——相关文献丰富,传世越器不少,但到底何为秘色瓷?众说纷纭。30年前,法门寺地宫出土“衣物账”上记录明确,秘色碗盘名物对照,由此揭开了秘色瓷神秘面纱的一角。地宫中的秘色瓷是哪里生产的呢?2016年,考古工作者揭示了答案——浙江上林湖后司岙窑址。秘色瓷的来龙去脉由此大体清晰。在这样的背景下,故宫近日在斋宫举办了《秘色重光——秘色瓷的考古大发现与再进宫》展览。这一展览集中了多年来各地出土的秘色瓷器、故宫藏品和最新的窑址出土资料,捩翠融青,引人注目。
展览中的故宫藏秘色瓷(左与中)与浙江上林湖后司岙窑址出土秘色瓷(右)
展览共分三个单元。第一单元题为“判断秘色瓷的标准”,单刀直入,对“秘色瓷”的概念进行了介绍。1987年,法门寺地宫的衣物账,明确记录皇族供奉给真身舍利的各类物品,其中就包括“瓷秘色椀七口内二口银棱 瓷秘色盘子叠子共六枚”,数量恰与地宫出土漆盒内青瓷数量相合,长久以来困扰人们的秘色瓷问题由此解开。展览中将法门寺地宫出土的秘色瓷盘与故宫收藏的普通越窑瓷器置于同一展柜中,意图通过对比的方法,展现秘色瓷釉色更为纯净的一面。
秘色瓷(右)和普通越窑瓷器(左)的对比
第二单元题为“皇帝的瓷器”,这一部分集中展示了五代辽宋时期,皇帝及皇族陵墓中出土的秘色瓷器。从考古发现来看,窑址之外,秘色瓷主要出土于与皇家相关的遗迹遗址之中。展览集中展陈了吴越国第二任君主钱元瓘墓、马皇后康陵、辽圣宗贵妃墓、宋元德李后陵等各地皇族贵戚墓葬中出土的秘色精品,以此展现了各地皇族、宫廷对此类瓷器的珍爱。
钱元瓘墓秘色瓷方形罍子
宋元德李后陵出土越窑海水龙纹盘
展览中将宋元德李后陵、辽萧贵妃墓出土越器标为秘色。不过秘色瓷窑址发掘的主持人沈岳明先生认为秘色瓷并不以纹饰为特色,元德李后陵、辽萧贵妃墓出土的高品质纹饰较多的越器是否是秘色瓷,答案未必一致。(参见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着:《秘色越器》,第13-14页,文物出版社,2017年。)展览第三单元为“秘色瓷的生产”,这一部分重点展示了2016年浙江上林湖后司岙窑址的发掘成果,也是此次展览的重心。瓷器残片的摆放角度多元,让观众在欣赏釉色之余,也能观察到秘色瓷精炼的胎体、支烧的痕迹。进而配合以窑址中特有的窑具,从而较为清晰地展示了秘色瓷高端独特的生产方法。
秘色瓷窑具
瓷质匣钵
秘色瓷窑址获评2016年十大发现后不出数月,故宫便联合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集合全国秘色珍品,为瓷器爱好者呈上这般盛宴,足见国内一流大馆的整合实力。从内容结构设计来看,展线明晰,逻辑清楚,简洁有力。从秘色瓷的标准出发,到秘色瓷的身份内涵,再追根溯源至它在生产上的讲究与不凡之处,一气呵成,“台风干净”,手法老道。
入口月洞门
考古工作三维影像展示
“窑具之路”
但如果展览看重更广泛的受众,则值得思考的是,众多遗物和信息被框定在这样一个相对简洁而又略显固化的叙述模式之中,这是否足够吸引人?
故宫明代御窑瓷器展海报
故宫汝窑展海报
秘色瓷釉色为相对静谧的青色、青黄色,这种含蓄清淡之美,并不会以强烈的色彩刺激来吸引人,甚至会让有些观众在展览过程中发出单调的喟叹。这种情况或让秘色独到之美的传达遭遇瓶颈。展览中虽有严谨的导览解读,但叙述方式偏重于学术表达。对于陶瓷学者或爱好者而言,秘色瓷的坐标清晰可见,但对普通观众而言却并非如此。学术的表达,会更倾向于利用展览拨开围绕在秘色瓷周遭的问题迷雾。而对于普通观众而言,秘色瓷只是相对陌生的瓷器孤例。他们可能更想了解的是,这种瓷器为啥比其他的瓷器好?到底好在哪儿? 目前的叙述方法似无法充分解决这些问题。
展览现场的观众
各单元的标题平易近人,但由于上段提出的问题未能很好的解决,因此“平和”的标题也有可能起到相反的作用。如第二单元标题为“皇帝的瓷器”,这其实是故宫展览中常见的“皇家用器”、“宫廷艺术”的冠饰,本是引导观众兴趣的一个触发点。但在展品相对低调、相应的铺陈配合未足够“亲民”的情况下有可能引发另一个问题。这些涉及皇家宫廷的定语,在强调“低调”展品的重要性时,会天然地营造出修饰的强权,使人们无法“平视”展柜中的器物,影响原有的判断。假如原先对这类器物的审美已经存在不解,则在“皇家氛围”的笼罩下,原本对此类器物地位的框定,会造成反向的效果,容易引导观众走向假装理解的困境。这种困境类似于“皇帝的新衣”——未必理解这种美,但既然是“皇帝的瓷器”,大家都说好,那一定很厉害吧!这种情形显然会距离原有的展览宗旨越来越远。
康陵出土瓜棱盖罐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讲师,图片为作者所摄。本文原载北大考古文博学院“源流运动”公众号,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平台与作者授权发表。
(实习编辑: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