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记者程东建 特约记者朱齐中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摘录曹植《白马篇》之名句代题记
2017年7月28日的早晨,对于安徽省宿松县九姑乡白马村未满34周岁的贤妻良母胡玲玲来说,第一感觉就是那么美好、那么幸福。不说晨风清爽,不冷不热很舒服,就连太阳也仿佛比平时升起得早了一些。当然,最让她知足的,自然还是丈夫程艳日的愉悦和勤奋。尽管作为村党总支书记的他,昨晚又因操持乡亲们自来水接水的事儿忙到深夜12点多,但是他没显得有多累,清晨5点一过就起床了。麻麻利利地洗脸刷牙、整理一下自己的“形象”后,就愉愉快快地送放假在家的儿子去打篮球炼身体了。
程艳日在布置扶贫调查工作(右中)
6点钟刚过,他回来了。胡玲玲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打生下“二宝”这半个月,他的心细多了。不仅“婆婆妈妈”地多次提醒不让她两手沾冷水,对不在一起生活的60多岁的父亲和90多岁的奶奶的照应,也“规范”多了。这不,他先给两代老人打电话问了安,关照了一些生活起居方面的事情,接着就开始做起了平常很少做的家务活。忙忙操操的,很快到了7点钟。她知道,他今天要去县委党校学习,便主动催他“忙你的正事去。”没想到,这位没少被她抱怨“心里没家”的人,临走前竟然告诉她:“今天是宝贝女儿18天,我下午一散会就回来,陪你带她去‘剃毛头’,讨个女大十八变的吉利!”
想到了这一层,这位白马村小学的优秀女教师、程艳日的贤淑娇妻、一对小儿女的年轻妈妈,听着她的“艳阳天”开车远去的声音,不禁幸福得热泪盈眶……
然而——
■“也许实在太累,他匆匆忙忙地走了!”
然而——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幸福满满的胡玲玲,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一个小时之后,竟然有一声隐在婆婆一句话里的“晴天霹雳”,直接在她的脑子里炸开来:“程霞(程艳日的妹妹)来电话说,艳日在党校那边出事了。”
还真是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忙了一早上的程艳日,按照乡党委副书记程继荣通知的“八点半到县委党校报到参加培训”要求,于8点40左右开车到达党校门口马路的右侧。可是,就在他左转经过通道准备驶入大门时,连人带车被疾驰而来的一辆渣土车撞飞八九米,跌落在大门西边的的绿化带上,当场以身殉职!
噩耗!令人难以置信的噩耗,将胡玲玲心目中的大千世界席卷一空,随即昏倒在弟媳怀里……是最先赶到现场的村主任何楼风和一群村民的千呼万唤,使她缓缓苏醒,“哇”地一声嚎啕起来。
这哭声,如黑云压顶,致使空气稀薄,让人们窒息;亦如疾风卷过,寒气扩散,将程艳日参会遇难的不幸,通过电话、短信和微信群的电波,迅速在白马村乃至宿松县所有认识程艳日的亲友同事、父老乡亲们之间传播开来。不过,这里应该先说的,是一个悲痛的“典型”:程艳日此生最后为之服务,也是最后见到的熟人——白马村枫树组村民何财明。
这位刚过不惑之年的汉子,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彻心彻骨地怨恨自己太自私,不该一大早就“指派”全村3300多号人的“一把手”,给自己“跑腿当差”,去拿身份证送往县城。
是的,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何财明。可是,人们哪里知道,何财明的这种“过分”,在他当时的意识里,居然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
好几年了,由于程艳日自进入“村班子”之日起,就认定了“村干部就是给村民办实事的”这个理。所以,6年来不少村民都经历了一个“从请他办事、托他办事到叫他办事”的过程。比如,就在这2017年7月28日上午8点到9点一个小时的时间内,程艳日也不是仅仅只做了“去给何财明取送身份证”一件事!!
程艳日在建党生日带领新党员入党宣誓(左一)
“寓形宇宙间,所至习乃成”。关于这一点,记者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采访中曾调取程艳日以身殉职当天的手机通话记录。当读到他此生最后几次通话之后,便不能自抑地惊呼——
“最后一个小时,他竟做了六件好事!”
8点5分,他在电话中接受村民何财明交给的为其取、送身份证的“任务”!
8点10分,他接到村干部罗五平电话,不仅耐心地听取了对方关于渠道送水抗旱工作的情况汇报,而且在详细指出几点不足之后,又提出了几点“补齐短板”的意见,并两次强调:天太热,一定要给大家准备好饮用水!
8点20分,他大概是利用被堵车的时间,给九姑乡中心小学副校长周斌打电话,一方面向其征求进一步完善白马村小学“推均校园建设”的意见,一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与建议。
8点25分,他接到九姑乡派出所教导员吴生才打来的电话,两人简单地交涉了一下关于白马村一个村民的“案件取保”应有事宜。
8点28分,程艳日最担心的一个电话还是打了过来。九姑乡党委副书记程继荣(参加“县基层党建和社会治理专题培训班”学习的村干部学员小组的带队领导)电话中告诉他“参加学习的同志已经开始签到”,问他怎么还没到,催他抓紧点,“千万别太迟了!”
8点30分,程艳日接听他这36岁一生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白马村小学校长邓宿军打过来的。尽管说的也是关于白马小学“推均校园建设”方面的事,尽管当时他为赶路已经有些心急火燎,但是他任然稳住劲儿向邓宿军介绍了乡中心校周斌副校长的建议和他自己对此事的下一步打算……
■“一条‘友谊路’,就是一本如何做好思想工作的经验录!”
“友谊路”,原来是一条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土公路。具体地说,这条从何新屋(现属于白马村)通往新安岭(现属于新安村)一千多米的土公路,是好几代白马人为赶“新安集市”用两只脚踏出来的。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直到2016年10月之前,都可以用“原生态”来形容。所以,当程艳日提出修好这条路的建议时,就有两堵墙挡在他们面前,一是这条路有三分之二不在白马村范围内;二是占这条路三分之二的新安村有两大“堡垒”很难攻破:其一,陈大庆、陈志刚两户“征地标准谈不拢”的老大难,还在继续“老”,继续“大”,继续“难”;其二,必须动拆的胡青家的老街沿街老门面,由于胡青怕落下“丢了祖产”的不孝之名而纠结的思想疙瘩,更像一个铁坨子,一时无法打开!
先说陈大庆这一户。
40多岁的陈大庆,是一位勤俭持家的老实村民。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从来不问家事。兄弟四人中,他是老大,自然是这个家庭的“决策者”。友谊路新修工程启动后,新安村的村、组干部都曾和程艳日一起,找他商谈给友谊路“让出必经之地”的事。一听又要动他家承包地,这位只认“死理”老实人的脑袋瓜子,便又“条件反射”一般也“僵化”了,任凭程艳日他们说得舌头尖子冒烟,他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舍不得给。
也算“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们四方求助,八方讨教的焦急中,一个偶然机会,程艳日察访到了一条“潜力强劲”的背景:陈大庆的父亲陈国安,虽然动不动诗兴大发,随口吟诵几句“五只麻雀吵绿树,一股炊烟舔蓝天”之类的诗句而不大搭理人,但知义明理。特别是有人告诉程艳日,就是这位“古怪”的老人,还曾在街谈巷议时,夸赞他“处处为白马村民办实事,是个像样的村支书,算个好官。”
这真是“苗遭久旱逢甘霖,人处困境遇知音。”这两条信息犹如一阵春风,很快吹散了程艳日多日积聚心头的冷冷愁云,暗暗叫了一声“先生救我”,立即来了个“礼贤下士”,登门拜访了这位“家中有没有米下锅都不管的秀才大人”。
两个人相互尊重的人相见,自然“相敬如宾”。这对多少有点儿相见恨晚的一老一少,从天文地理、乡风俚事、乃至三皇五帝、祖宗八代等话题,一路顺风顺水说开去,其结果自然 “说话投机,就是知己”,什么事情都好说了。再下来,这位老先生是怎么“情理并重”说服其长子陈大庆的过程,这里自然不必细说。总而言之,那一段差点儿被陈大庆家的那块承包地阻断的‘友谊路’,说话间就畅通啦!
再说陈志刚这一家。
陈志刚也只有40多岁,同样是一位善于吃苦耐劳,只会埋头苦干的庄户人。家中兄弟三人,他也是位老大。所以,也像那个陈大庆一样“守土不让”,就是不答应村里的“补偿条件”。程艳日焦急中得知,陈志刚母亲何六英由于守寡熬贫拉扯三个儿子长大成人,现在家中的仍然至高无上,俨然一位“皇太后”!于是,当机立断,绕过陈志刚,直奔老太太而去。
那个下午很难忘,老天爷很配合,不仅无风无雨,连一片多余的云影也没有。程艳日仅与何六英老太太交谈了一个多小时,就取得了出乎意料的进展。不单渐渐淡化了她的戒备心理,而且让老人家心疼起他这个“吃自家饭,管外村事”的邻村书记来了。接着,程艳日就看见老人颤巍巍地摸出手帕,轻轻地沾了沾刚刚溢出来的老泪,对他说:“孩子,你放心吧!就凭你把事情讲得这么清,把理说得这么透,咱也不能让志刚再打小算盘了!”
还要说什么呢?此时此刻,程艳日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热热地发出了一句“多好的老人呐”的呼唤。他,真想跪下来,给老太太磕个头,表示尊敬与感谢!
第三个,要说说胡青家的老门面的“双特殊”。
先说“特殊”一。本来,新安镇老街的走向就有点特殊,既不是十字型也不是一字型,而是一个不伦不类的“L”字型。而胡家祖传的门面房,恰巧就在这个“L”字的拐角处!可别小看这个“恰巧”,就使得这处门面房一直像棵摇钱树。不论是从前叫“商店”还是后来叫“小卖铺”,生意之火红,在整条街上都是首屈一指的!
再说“特殊”二。由于这个“地利”,胡青之父亲胡和盛年轻时,便用这片小门面,把个小百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再加上胡青是个“优秀接班人”,胡和盛去世后,实实在在地发扬、光大了胡老先生的“刀枪不入”真功夫!
结果可想而知!程艳日与他第一次见面,就“碰了一鼻子灰”;第二次与他见面,又“吃了一碗闭门羹”。第三次与他见面时,终于用超强的耐心“化解”出一句“推卸责任”的话:“这要我妈说了算。”
程艳日进入了差不多欲哭无泪的境地。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灵也跟着自己叫了声“马克思在上,看样子还得走‘老人路线’了!”
“天道酬勤亦酬诚!”就在程艳日苦苦寻求如何接近胡青的母亲何赤英老人的良方之际,天上真的掉下来一块“馅饼”,而且不偏不斜地砸到了他这位“饥肠辘辘的饿汉子”面前——一天傍晚,他抽空回白马村安排工作,碰头会后他与村主任何楼风谈起了自己在新安村遇到的这个“动拆百年门面房子”的大难题。何主任听了一拍大腿,高声嚷道:“你怎么不早说?胡青的母亲何赤英老太太,就是我们白马村老何家的人呐!我们这一片,叫她姑妈、姑奶奶、姑太太的何氏子孙一大群!找找与老人家走得最近的何家人,过去一叙二求三磕头,准能‘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这可真是一把“金钥匙”啊!说“天无绝人之路”?说“水到渠成”?都没那个必要了!还是听听何老太太下的结论吧:
“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呀!你这个小程书记,说话办事惹人疼。别说你带来了我娘家人帮你们摆情理,就冲你这份真心,咱也不能难为你呀!”
详情打住,咱们还是“不看过程看结果”吧——两个月后,一条崭新的凝结着白马、新安两个村几代人期盼的“友谊路”竣工了!!
一条友谊路,不仅给程艳日留下一个“跨村书记”的绰号,也使这条路“一举成名”。比如,这位“跨村书记”不幸殉职之后,在皖西南传媒业界屈指可数的《宿松论坛》官网上,就有数百网友,或用他们的所见或用他们的所闻或用他们的所感,为英年早逝的他送行。而其中提及“友谊路”的感应,就有上百条。比如,网友胡石的一段“大实话,”就说得十分感人:
“我的两个姐姐都嫁到了白马村。多次与那里的村民闲聊中,都能听到他对程书记的认同和赞扬,从而逐渐颠覆了我对基层村干部‘多是村民的冤家对头、非贪即奸’的偏见。我想,任何一个新安村村民都不会忘记,从白马村的何新屋到新安村的新安岭这条路,以前是遍地黄泥,凹凸不平。程艳日和他的团队,不仅解决了自己村的路路通问题,还把这条本应由新安村负责的那一大段无名路,一并解决变成了友谊路。以前走过,现在路过,今后还将通过的人们,都将永远铭记这位干实事的青年村支书!
“村官难当,好村官更难得。可惜‘天妒英才’……那就让他在友谊路上留下的忙碌身影和他对两村乡邻的厚爱以及对党的忠诚,永远活在我们心上、留在我们身边吧!”
这就叫“最感动时出诗情”。网友胡石这段话,既是事实绽放的诗的语言,也是说出了白马、新安两个村的乡亲们,对程艳日“真心为民办实事”崇高品德的由衷评价!
再说一位叫柴刚的网友叙说的“程艳日与‘水’的故事吧。
“程书记‘走’前那几天,之所以天天熬夜到十二点多,就是为了我们白马村红龙组起码能够有口烧饭的水!这是我亲身经历的!每天夜里,都是直到我们这边电话确认‘程书记,现在水来了。’他才说‘那就好,我先回去睡了。’可如今,他走了。如果可以交换,我们愿意用永远不用自来水去换回他的生命!程书记呀,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看到水龙头淌水,就想哭!”
程艳日在主持两学一做学习动员会(主席台右二)
■“救命的水”与“要命的水” 呀……
2017年7月24日早晨六点不到,在家生二宝坐月子的胡玲玲,又听到手机铃声再次把熟睡中的程艳日吵醒。电话是白马村洪龙组组长罗正德打来的,告诉他该组村民家中的自来水龙头都放不出水了。大热的天气,停水怎么得了?程艳日立即拨通了自来水厂厂长的电话,询问是不是哪儿出了故障。没多会儿功夫,对方回话一切正常!一听此话,他坐不住了,迅速赶往洪龙组。几乎一个上午的排查,终于把原因找到了:一是天气炎热,水厂水压不正常;二是洪龙组的地势比其他组都高,所以水压一低该组就必然先断水。怎么办?
“民生问题无小事,停水事大比火急。”程艳日竟也一时“抓耳挠腮”起来。不过,也算是急中生智,他由供电部门“错峰供电”的应急措施,一下子想到了“错峰供水”,即让别的组在用水低峰时段停水,水压一高,就叫洪龙组及时利用这个“专供”时段抓紧时间接水储水!可全村22个村民组,关掉阀门要跑21个组。其难其累其费时费事可想而知!那么,由谁去干这种弄不好还会得罪人的事情呢?
“我去最合适。”还没等罗正德把难处说出口,程艳日就抢先表了态,“我现在就通知其他各组,从今天起每天晚上9点开始关阀停水,第二天早上7点开阀供水。”
当天晚上,程艳日9点钟开始一个组接一个组地跑,等他把最后一个组供水阀门关上了,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即7月25日的凌晨2点钟了。罗正德也没想到要“整”到这个时候,所以接到程艳日打来电话,叫他通知洪龙组村民接水储水时,不由冒出了一句:“我的妈呀,这个时候,你叫我怎么一家一家敲门喊人呐?”
“再难也要全部通知到!”程艳日第一次用命令的口气向这位罗大组长下达了“死任务”。
罗正德不知道程艳日是几点到家的,只知道天刚亮就接到这个“拼命三郎”村支书电话,约他到村委会碰面。罗正德清楚记得,当两人谈到“半夜三更通知村民接水诸多不便”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一看,竟然是一位村民在“洪龙组微信群”里询问晚上几点供水。程艳日一听,高兴得一拍大腿:“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功夫!你把我也拉进你们洪龙组微信群,让大家边聊天边等我通知接水。对于不在微信群的村民家庭,你要一个不少地找出来,并由你一家一户地统统通知到位。”
这一回,应该叫做“心诚则灵,水到渠成。”接水通知用上了无线通讯网,再加上指定到人的口头转告,红龙组村民的停水问题及时得到了比较原始的应急解决。于是,在该组的微信群里,就比较科学地记录了如下事实——
7月25日零时,程艳日第一次群发:乡亲们,现在可以接水喽!
7月26日零时,程艳日第二次群发:乡亲们,接水吧。明日炎热,注意防暑。
7月27日零时,程艳日第三次群发:亲们,都没睡着吧?起来接水喽!接水后,做个好梦哟!
7月28日零时,程艳日第四次群发:乡亲们接水喽!如果接水还有问题,群里告诉我一声。顺祝晚安!
7月29日零时,是罗正德接下了程艳日没能完成的任务,准时群发了接水通知。不过,洪龙组的村民都已知道,他们的好书记程艳日,永远离开了。所以,大伙儿无不一边看着水龙头哗哗淌水,一边泪流满面……
什么叫干群关系?什么叫“水乳交融”?“心心相印”就是其中最最难得的一种!接着,记者又听到了一个“程艳日与‘洪水’抢时间”的故事。
时间倒回一个月,即2017年6月28日。前边说过为了说服村民项冬生全家转移,程艳日忙到清晨3点多才回到家。刚刚脱下紧沾在身上一天的湿衣服,想洗个澡休息一下,手机铃声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响起来。
“喂喂喂,是艳日吗?我是明旺叔。我们组的当家塘,要溃坝可了!”
“怎么回事?我前天不就通知您,快把当家塘的蓄水闸打开了吗?”
“几个小的闸门都打开了。可那个大闸门,我们几个老人打不开!”
“看紧点。我马上过去!”没等何明旺回答,他就匆匆套上刚脱下的湿衣服,像当年在部队听到紧急集合号,疾速冲下楼去。
面对“洪水猛兽”,哪容片刻迟钝?程艳日一边盯着前方开车,一边给村主任何楼风打电话,约他赶到路边等着去接。何楼风自然不会耽搁,车一到,几乎没停稳他就上了车。像电影中一个战场上的画面,两个人飞车赶到梅灯组的当家塘……
“那次天亮前的抢险可真叫抢险呐!”何楼风主任回忆道,“我和程书记赶到时,梅灯组的当家塘就像用猛火烧开的一大锅滚水,沸腾着使劲往锅沿(塘坝)上一个劲地冲一个劲地涌!我们在上边跑,感到整个塘坝都在颤抖。程书记第一个脱掉鞋子跳下水,我与何明旺紧跟其后,哆哆嗦嗦地靠近了提升闸门的转盘,三个人推的推、拉的拉、拧的拧,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终于扭动了转盘,一寸一寸地把闸门提升上来。那个水流可真大、可真急呀,像一堵水墙倒下来!我们三个人中,只要谁没有拼命抓住那个转盘子,摔下去都会没命。”
■“一次强制执行出来的乔迁之喜”
说到“乔迁”,人们自然就会想到“乔迁之喜”这个词。可以说,古往今来,每个家庭的“乔迁”都是欢欢乐乐的洋洋喜气中进行的。可是,在白马村,就发生了“一次被强制执行出来的乔迁之喜”!
原来,白马村有个被人称作“憨子家庭”的特困户,从户主项冬生到他的老婆、女儿,都有“智障问题”。程艳日进入村班子后,不仅将这个“特”字挂在心上,而且把这个三口之家捧在手上。平时操持他们的温饱、关注他们的饥寒不说,见他们的老房子不仅破旧,而且地势很低,便在为其争得“危房改造”补贴并为其另选宅基地之后,将建房之事由村“两委”承包下来,缺钱补钱,缺人雇人……可是,新房建好后,项冬生“恋土难移”且“蛮不讲理”。任凭程艳日、何楼风跑了三四十次,硬是不愿搬迁。于是,便有了世间少见的“强制乔迁”之举。
“特事特办”。经过周密谋划,7月3日下午2点左右,一支由乡联村科级干部王金娣和驻村干部许朝霞、项纪刚带队,村“两委”部分成员以及项冬生所在的大塘村村民组长等人紧密配合,组成临时“动迁队”,“浩浩荡荡”地来到项冬生家门前。
“万不得已的办法,只能在万不得已的绝处才能用。”为了避免“强制乔迁”可能出现的副作用,他们又做了最后一次说服工作。然而,不管大伙怎么举例子、打比方地安慰、劝导,甚至连哄带诱,项冬生仍像一尊花岗岩雕塑堵在家门口,水浸不进,火烧不透,死活不予理睬,搞得“劝迁队”成了“哭笑不得表演队”,一肚子火气硬是无法冒出来。
眼见着僵局越来越僵化,老天爷也好像等不及了。雷声在不远处一声接一声炸响,风速也开始渐渐增大,又一轮阵发性暴雨即将横扫过来。再也不能耗时间了!乡联村干部王金娣与程艳日交换了一下意见,决计首先想方设法把项冬生的老婆和女儿从破屋子里“弄”出来,先送往他们的新家,然后再择机“弄”住项冬生,就是硬抬也要把他抬出危房的危险区!
可是,现实生活中偏偏 “好汉怕赖汉”,即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就在程艳日他们几个人强作笑脸准备进屋背人时,石雕一般的项冬生突然大喝一声“滚出去”,接着就像突发了神经病,疯狂地去抢一根粗棍子要行凶打人。“千钧一发勇者胜”,军人出身的程艳日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项冬生的一只手。项冬生真的疯癫了,瞬间将未被控制的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眼看着要朝程艳日的脸上砸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何楼风一步到位窜上去,一把抓住了项冬生挥向程艳日面部的那个拳头的手腕子!至于项冬生的“挣扎”与叫骂,此时也都已经变成这场“强制乔迁”悲喜剧中让人心酸的镜头和配音了……
■“100个莲蓬引发的传奇”
方华林,男,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白马村方屋组村民。由于父母早亡,缺少管束,长大成人后,“大事做不了,小事不愿做”,只好“呆”在低保户的花名册上,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可能他的坐享其成糟蹋了“社会主义社会优越性”,所以一直与婚姻无缘,只能“深夜梦里娶媳妇,白天睁眼想影子”。
也许真的“懒人有慢福”,在他55岁那年,月老可怜他,“安排”他偶遇并收留了一个来自外乡的名叫高玲花的年轻女人和她的孩子。虽说这个高玲花时不时地会出现精神失常状况,但他这位老光棍毕竟“一举多得”,神奇地有了老婆,有了孩子,有了个每个男人都渴望拥有的“三口之家”!
可是,好事虽好,但是‘一张嘴变成三张嘴、一身衣裳不能三个人穿’等实际问题来了。正可谓“皇帝不急太监急”,面对得过且过的方华林,程艳日向他提出了三个问题。“一、你老方年纪不小有了老婆,是不是也要补养补养身子骨了?二、你老婆年纪轻轻的,是不是也该经常换换衣服打扮打扮了?三、孩子正是长身体、学知识的时候,是不是不能让他感到自己处处不如别的孩子受委屈了?”
一番话,“句句据实,字字在理”。程艳日发现,这位整年难动两回感情的冷漠男人,眼圈儿竟然微微发红,有些结巴地问:“那、那、那你说、、怎么办、办呢?”
心动是一切行动的发端。程艳日很高兴,随即开始因势利导。他告诉方华林:“咱们白马村离县城比较近,你不妨弄辆三轮车,从村里买点土特产拉到城里去卖。”
好事儿往往赶得巧!当时正是盛夏时节,池塘里的莲蓬又大又嫩,正是尝鲜的好时节。就此,程艳日叫他去摘莲蓬,然后去县城5毛钱一个论个卖。第一次,方华林从村里的池塘里采摘了100个莲蓬头儿,程艳日与他约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县城一家大菜场替他抢占了一块人流量大的空位置,等他到场后就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卖。结果,陪他几个小时,就卖了50多元钱!
初战告捷,方华林尝到了甜头,茅塞顿开。第二回,他就能自己采摘莲蓬自己卖了!
卖着卖着,夏天过去了,秋天来到了,池塘里被采摘的莲蓬的“根”,又可以挖取出来去卖了。程艳日便教他下池塘采挖莲藕拉到城里去卖。
卖着卖着,莲藕卖完了。程艳日对他说,“老方啊,你下过‘海’了,这回该上山了!”指导他到凿山上去采摘野蘑菇等地方“山珍”接着卖。个把月过去,方华林学会了“上山”,程艳日又教他“登陆”,指点他买些别人家的鲜花生、嫩玉米去城里卖。
卖着卖着,程艳日又说话了,“老方,你也不能老买人家的东西去卖呀。要想省点本钱,你最好种点什么拿去卖。”方华林点头了,程艳日便教他利用做买卖空下来的时间,在自家地里种些时令蔬菜,“一茬一茬地种,一茬一茬地卖”……
“勤劳是成就万事的根本”。就这样,采着卖、买着卖、种着卖,方华林基本上天天都有东西卖了!就这样卖着卖着,两年时间过去了。由于程艳日的紧盯死守、监控督促,方华林从不敢懈怠到逐步自觉,慢慢地走出了一条渗着程艳日心血与汗水、铺满他本人酸甜苦辣记忆的自力更生之路!于是,奇迹真的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奇迹一,程艳日费尽周折帮助方华林把他的憨媳妇的户口迁了过来;奇迹二,方华林的憨媳妇带过来的儿子,也改名“方成洁”落了户,不单成了真正的方家人,还上了村里的白马小学;奇迹三,方华林那个年轻的憨女人,又给他生了个宝贝闺女!
■“盲人周应华和他的《请愿书》”
这也是个“特困户”的故事。说的是一对残疾夫妻和他们抱养的女儿过上“阳光灿烂的日子”的过程。
也许由于户主周应华是个盲人,干什么事情只能第一靠听、第二靠说。所以,老天爷眷顾他,给他匹配了一个既能看得见,也能摸得着,就是听不见声音说不出话的哑巴老婆。就这么着,这对天生地就的“患难夫妻”,过上了谁也离不开谁的生活。虽然非常艰辛,但也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唯一的缺陷是没有孩子。也许命运之神像对待项冬生一样“公平”,让他在一次外出的路上,捡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娃娃。面对“天开眼”赐给的大幸运,这对残疾夫妻如获至宝,随即根据两口子都喜欢听歌听曲的天性,给女娃取了个足够两人神往一辈子的名字叫“周琴”。对待这张“天赐的琴”,两口子视为命根子,“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天天把她“滋养”成了一枝花骨朵。特别是从小姑娘能上学开始,相依为命的夫妻俩便踏上了“苦死累活地养她读小学、上初中,节衣缩食供她念高中、考大学” 的“长途跋涉”。十几年的“望女成凤”之旅,终于走到了女儿跨入高等学府大门这一程!这让从小失明的周应华也同样感到,自己和其他乡邻一样,过上了“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失明人心里明”,“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周应华每每说到女儿争气,都会说一通“程书记像她亲大哥,不说关心她吃穿,6年来接送她回家、送她上学就有无数回。没有程书记的关照与爱护,我家丫头就没有今天”这样的感恩的话。正因为如此,2017年7月28日上午,听到程艳日在县委党校门口不幸以身殉职的消息后,他立刻哭成了个泪人,直到晚上仍然不吃不喝,急得他哑巴老婆石秀兰“哇哇”乱叫,求人帮她解劝其夫。
就是这位压根儿看不见程艳日是高是矮、长什么模样的盲人周应华,在程艳日去世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一直怀揣一张他请人代写他要说的话,并有他夫妻俩“照葫芦画瓢”签名的字纸,四处诉说他的“好书记”数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寒热无拒地帮助他家做事干活的事实,八方求情为程艳日“请功”!直到去年年底记者面对面采访他时,他还拿出他保存完好的那张被他称之为《请愿书》的字纸给我们看。
“薄薄一片纸,沉沉一颗心。”那张小学生练习本大小的纸片上,写着如下一段文字:
我是白马村枫树组的周应华,夫妻两人都是一级残疾,一个女儿读大学。家里无其他收入来源,基本靠政府供养。程书记隔三岔五往我家跑,对我家甚是关心,经常自掏腰包买油、买米,甚至买衣裳被褥给我家。上半年我家厨房楼顶漏水,我给程书记打了电话,程书记立马就安排泥工给我家厨房翻建,而且亲自到场监督。程书记在我心目中,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好村干!现在……
■周宗友的“老寒腿”与程艳日的五年深情
那是2012年春天,时任白马村党总支副书记兼民兵营长的程艳日在一次到下东组召开村民座谈会,商讨环境卫生整治事宜时,得知困难户周宗友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不仅久治不愈而且常常“一疼痛起来就难以忍受不能做事”的情况。程艳日知道,在农村如果60多岁就不能做事,那是非常痛苦的!于是,便把这事记在了心上。几天后,他带儿子去县城泰益药房买药,就留心了此事,向熟悉的中医讲述了周宗友倍受“老病根子”折磨的情况,寻问有什么好药能够治愈或者减轻痛苦。医生说,这种慢性病吃止痛药容易产生抗药性,根据周宗友的年龄,最好的办法是抓中药泡酒喝。并说,只要坚持喝下去,不仅能止痛而且不会反复爆发。程艳日一听,大喜过望,不仅立即掏出150元买了一副这位名医生指定的中药,而且认真记下了泡制方法,并在当天就如获至宝地送到周宗友家,教他依法泡制。嘱咐他“喝了试试看”。周宗友感激不尽,寻问多少钱,要当即给他。他说,“您先试试,如果有效,就告诉我。我下次送药来再说。”
“程书记真是个好人呐。”程艳日以身殉职后,周宗友登门来看他的爱人胡玲玲和孩子时,说着说着便不由泣不成声。他告诉胡玲玲,“我当时按他交待的方法泡了10斤粮食酒,喝完了果然见效。便打电话给他,请他再帮忙抓药。他照办了,送药过来时仍然没要钱,还说‘只要你喝了能治病,这药我承包了。’这怎么行啊?后来,我打听到了泰益药房,去问了,才知是150元一副。”周宗友一边向胡玲玲陈述,一边掉眼泪,“就这么着,我泡一罐子药酒能喝多少天也被程书记给算出来了。每到该买药的日子,不等我打电话,他就帮我买好了送过来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五年时间呐,他从未间断过。特别是2014年之后,他当选了正书记,天天都忙得没见过他有休息的时候。可他的心里仍然一直放着我,一次也没忽略过。这么好的一位当家人,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胡老师啊,你不知道啊。程书记突然走了,我只好自己去泰益药房抓药了。直到这时我才晓得,从前年(2016年)起,我用的药已经涨价涨到180块钱一副了。程书记他——他瞒着我快两年时间呐!这样的好人,我要是能用我的命挽回他的命,那该有多好啊!”
周宗友老泪纵横的叙说,让胡玲玲再次哭成了个泪人。“艳日啊艳日,你可是真的把你那一颗心,全掏给了乡亲们了。你与周宗友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你对他竟然比对你自己亲妈还有耐心!你呀——人常说‘病床百日无孝子’,你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能够五年热心不降温。你那久病不愈的妈妈要是知道了,她老人家会怎么想啊?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胡玲玲的哭诉,听了让人心痛。胡玲玲的责问,听了让人心动。
是啊。程艳日啊程艳日,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邻村人说你是个能人,几年时间就把白马村彻底变了个样子!
本村人说你是个好人,心里装着的都是乡亲们!
同事同志说你是个高尚的人,大公无私、舍己为民!
上级领导说你是个实干的人,踏石留印,抓铁有痕!
只有你的父母、你的妻儿,常常说你是个“少心没肺的人”,是个他们心疼、更心痛的人!
不过,被他的事迹深深打动了灵魂的记者,还觉得他是个奇人,是个怪人!
我们说他是奇人,因为他好像有一副“钢筋铁骨”,忙起来能够三天三夜不合眼,还有他生病不用治,总是“挺一挺就扛过去”!
我们说他是奇人,因为他认识人能够“过目不忘”,白马小学那么多学生,邓宿军校长随便指出一个,他都能随口说出是某某组某某某家的孩子!
我们说他是怪人,因为他能把“懒汉”当兄弟,将盲人当亲人,因为他能把“逆子”变孝子、能视别人的孩子如亲生!
我们说他是怪人,因为他身为白马村3000多位村民的“当家人”,却怪怪地成了他们每个人都可以随时调遣的“勤务兵”、随处支派的“快递员”、随便使用的“志愿者”、随叫随到而且不知劳累的“机器人”!
程艳日啊程艳日,不管别人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记者只想告诉人们:你曾是个荣获军功章的军人,是一位被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接见过的“模范班长”!你还是宿松县第十四次党代会的代表、宿松县“最年轻的村支书”、白马村数一数二的“大忙人”!
程艳日啊程艳日,你才三十六周岁啊,怎么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呢?
程艳日已经不能回答,也没有谁能代他回答——不!咱们安徽人曹植,早在1800年前就已经替他作出了回答: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还是让白马村的3000多位村民以及良知、时间、或者正义与公道来回答吧!
(责任编辑:黄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