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祖国》特约著名作家张西
2018年9月7日,有着“中国第一小提琴家”美誉的盛中国驾鹤西去,广大爱戴他的观众无不扼腕叹息。记者曾多次亲临现场观看过盛中国的演出,并和盛中国有着长时间的交谈,对这个有着强烈审美意识的小提琴演奏家有着很深刻的印象。
人民喜欢,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毫无疑问,盛中国首先关注的是 “演奏的美”。第一次听盛中国演奏,是1988年春节前夕。当时因组织者的关系,知道的人很少,演出开始时,礼堂只坐了一半人。可是盛中国的《梁祝》一开始后,就有人不断地进来,到演出结束,礼堂里已经座无虚席了。我曾经问过他,“我听你的演奏时,被深深地感动了。难道这仅仅是技巧吗?”“不是!”他坚决的说。“艺术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个称号是很不容易的。一个搞艺术的人,首先应该懂得爱。如果他不爱他的祖国,不爱他的人民,那么其他都谈不上了。我们表达的就是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人类生活很重要的目标,就是要创造美好的生活。人类历史产生了很多的思想和内容,我们通过艺术来歌颂应当歌颂的,鞭挞应该鞭挞的事物。”
“有的人基本功练得很好,可是又缺少第二种东西。他不能把一种美好的感情表达出来。一个优秀的音乐家能把它表达出来,能引起共鸣。听众就很高兴,就会为你鼓掌。可是有些人,仅有基本功,那手指抖得很快,可是却表达不出感情。音乐揭示的是人的内心,这是很重要的,是无止境的。”
盛中国是我国第一个取得国际荣誉的小提琴家,但是他从不高高在上,而是深入基层。中国,除了西藏,他哪里都去过了,无论是农村、工厂、军营,他都去。到了军营,他受到了战士们的热烈欢迎,当他知道还有炊事班的战士没有听到他的演奏,他又特地到炊事班去演奏。他说,“我的音乐信仰是,要让千千万万的人民喜欢,要让他们听得懂。我的演出都能得到很大的反响,这就使我感到很大的欣慰。你刚才问我有什么成就?如果说成就,这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他收到过很多观众的来信。一个18岁的炼钢工人,在一次事件中,他的双腿被轧断了。他说,“我觉得我的双腿就像我的理想一样,都轧没了。医院里医生给我放了两盘盛中国的小提琴磁带,听了以后,它帮助我燃起了生活的信念,和与病痛斗争的勇气。从那时起,我就很好地和医生配合。现在我成了技术员,成了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有一个女青年,在生活上受过刺激。她说,“我本来不想活了,对生活已经完全没有信心了。逃避现实,最后想离开这个世界时,逢上一个音乐会,听了以后,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她在信中写道:“我愿意再试一次,谢谢你!”
他说,“当群众把这样的信寄给我,让我知道我的音乐在他们生活中能发挥出这样那样的作用,反过来对我也是一种鼓励。激励我要坚定不移地走这样一条路:这条路不是用来沽名钓誉,不是为了谋生,为了金钱,应该是把心里头最美好的语言,用手指通过琴弦把它表达出来,给人以启迪,给人以陶冶。真正的音乐家应该是很神圣的。他对观众的爱是全身心的爱,是这样的爱!”
艺术家,应该是真善美的集合
看过盛中国演奏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他很注意舞台形象,琴拉到情深处,他还会走出舞步。演奏的时候是这样,演奏的间歇造型也很美;就是谢幕,也特别彬彬有礼。
他说,“那是舞台的造型美、雕塑美!”谈到此,他侃侃道来,“在演奏时,我有不同的看法,不要哗众取宠,不要附添一些不必要的举动,但是一些必要的动作,是为了帮助听众理解音乐,那还是不可缺少的。因为小提琴是在演奏。为什么不叫 ‘奏家’,而叫 ‘演奏家’,这演就是包含着动作。中国人特别喜欢看歌舞,饱了耳福还要饱眼福。有的人就不懂得中国人的欣赏习惯,‘音乐会就是听嘛!’于是音乐会弄得很暗,演奏者也十分不注意自己的舞台形象,死板板地站着。我们应该尽可能的全面的给观众以艺术享受,哪怕是走路、谢幕,都应该给听众以美好的感觉。”
“太呆板、太狂妄都是不好的。个别人对我的着装和发型都有指责。我这样想,一个艺术家,不能台上是艺术家,在台下就像一个痞子。台上台下应该是一样的。我不过是以一个艺术家的眼光来观察生活、来安排生活而已。因为是搞艺术的,艺术家对审美应当是有一定水平的,有一定尺度的。把自己搞得太俗是不应该的。有人说,演出的时候,记者总在拍你。我说,这不能怪我,也许他们觉得吸引他们,这不能怪我。全国影展和许多杂志的封面都用了我的照片。一个艺术家应该是童心未泯的,与市侩来说,我是太单纯了,但我一点儿也不想学那些。一个艺术家应该是真善美的集合。为什么孩子会使人快乐,因为他们淳朴、天真,艺术家对观众也是这样的。”
他说的“以艺术家的眼光来安排生活。”我很有感觉。有一次,我到他家去,路上买了一串紫葡萄。他看到后,就拿来一个白色的高脚瓷盘,说“这样就配了”,我一看,果然观赏效果很好,都舍不得吃了;有一天,他的女儿穿了一身套装从他身边奔奔跳跳跑过,他一把拉住她,叮嘱说,“开学了,就穿这套衣服去!”他很善于从生活的细节中发现美。
他说,“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都在追求生活的美,什么发型呀,衣饰呀,室内布置呀,我建议社会上有关部门都要来关注、来引导,把大家都引导到有文化、有格调方面来。很多知识界的人,特别是比较高层的人,买衣服很困难。式样也好,颜色搭配也好,往往显示不出一定的文化来。线条、整体感、明快感、协调感,都不注意,都还有很多欠缺。世界上许多大的服装设计师,都是读了很多书的。打比方讲,对事物的享受,不同阶层、不同文化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追求一种气氛、情趣,其它却不怎么重要;而有的人却不要什么情趣、什么气氛,报纸包一只鸡来,大粗碗斟上一碗酒来,那是梁山泊英雄好汉的形象,不是我们向四个现代化迈进、具有高度文明的应有的形象。社会上出产的高档消费品,应强调文化、格调,我宁可穿一件服装,料子一般,做工也一般,但式样要好;而不愿穿一件料子很好、做工很细,式样却一般的衣服。在如何打扮自己的问题上,不要忘了文化修养。所以我说,自我塑造的范围是非常广泛的,它包括走路的姿态、接人待物,既不要委委琐琐,又不要盛气凌人;处理问题,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对人非常热情,又不是流里流气的。每一个人如果都注意塑造自己的话,那么这个社会就会变得多么美好,多么可爱。”
城市建设应该有格调,有情趣
盛中国对城市建设也有许多独到见解。
有一天,他就这个话题跟我谈了很多。他说“天津的建筑是搞得很不错的,几个月盖个什么楼呀,十个月搞了什么食品街呀,都搞起来了。又是什么暖气化呀,煤气化呀,搞得不错。我说,仅仅只有一座经济大厦耸立在那里,旁边没有一座相应的文化大厦,那么给人的只是一个土财主的印象;如果文化大厦边上有一个经济大厦,那给人的感觉才是有根基的。究竟以什么为美,过去有人以戴太阳镜为美,那上面的商标都舍不得撕掉;还有人把印上化学肥料的背心穿起来,自己以为很美。其实并不美。人人都爱美,但是这个美,却包含着文化的问题,格调的问题。”
“我们许多的公共设施、街心公园、公用电话,常常遭到人们的破坏。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我觉得一个高度发达国家里头的人,首先是把公共环境创造特别好,然后才是自己的家庭。这是一个有格调的人所能遵循的。而我们不是,往往是把自己家里搞得特别好,而把垃圾扫到门口,门一关就不管了。这能说有风格、有格调、有文化吗?没有。所以我觉得社交活动是很重要的。我们国家里人都有过剩的精力,这过剩的精力应该怎样去消耗?完全靠家务来消耗,我觉得生活就太暗淡、太没有色彩、太枯萎了。所以我们应该有很多这样的一些公共场所,包括给年轻人的、给老年人的、以及给孩子们的,让他们在这些地方来消耗他们过剩的精力,而这些地方,应该是有内容、有格调、有情趣,又非常符合他们的心理特点。我们为什么不多办一些咖啡厅和茶座,在茶社里,就放一些幽雅的古典民族音乐,如琵琶呀、古筝呀,喝着茶,这种情趣是很协调的;咖啡厅里也有几种,为年轻人的,可以放些欢快的乐曲;为老年人的,则可以放些缓慢的,像舒曼的《梦幻曲》呀,像一些西欧的音乐,这和他们喝咖啡也很协调。人们去这种环境中交谈,不仅可以获得启迪,同时也是一种艺术享受。有了这样的生活,他每天都会想去。然后他再回到家里,他的家庭生活也就被更新了。开始,他是与大家在一起,现在他们是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一天到晚独处,这种生活是很乏味的。”
“现在听流行音乐的人很多,我并不反对听流行音乐,它属于娱乐。但是标志一个国家艺术水平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它。无非两方面,一个民族音乐文化,一个是世界文化宝库中的精品,如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有如文学领域里的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拜伦、海涅、济慈是一样的。我们能翻译那么多的文学巨著,为什么不能去接受与它们同样重要的音乐艺术精品呢?如果说,这人很有文化,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很实在的东西,就像一幢房子,它是用各种材料垒积起来的,他应该了解贝多芬、莫扎特、了解鲁迅,也了解巴尔扎克,如果只懂得流行歌曲,你爱我,我爱你,如果说,这就是有文化,很难设想。”
听了这些,你就会懂得盛中国的音乐为什么会那么吸引人,他的仪态为什么一直都能那样风度翩翩,以至于70岁仍然让人觉得他很年轻。那是因为有牢固扎实的基本功做保障;有深厚的文化积淀做基础;有博大的爱心做支撑;所以才有那么多观众对他的爱戴。他说“一个活着的人就是要让别人需要你,尊敬你;死了以后要让人们记住你。这所谓的尊敬,就是对社会要有所贡献!”他用自己的言行做到了这一点。他不愧是国家乐坛之娇子,人世间美的使者!!!
(责任编辑:黄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