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金宇澄的《方岛》《轻寒》《碗》由世纪文景出版。三本书所收的作品在创作时间上跨越了三十年,既包括小说也包括非虚构的写法,所涉及的地理空间则覆盖了江南小镇、东北乡村和作者最熟悉的上海,展示了《繁花》之外,一个更为多面的、生动的金宇澄。这些作品也向读者表明,经验的提炼和技艺的打磨,都并非一夕之间完成,而是经过漫长时间的积累、不同体裁的锤炼。
2017年,这三本书于台湾出版,并获得2018年台北书展大奖。此次出版的大陆版本,相比台湾版,在文字、插图、装帧上做了全面的修订和更新。三本书包含了作家亲手绘制的共27幅插图,封面设计也采用了金宇澄本人的画作,符合作家一贯坚持的愿景:一本一本做出自绘插图的书,在文字所不能表达之处,让线条和色彩来言说。
颜色、气味、温度的变幻,刻画生存的荒诞
《方岛》收入的九个短篇小说,大都创作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些小说显示了文本实验的痕迹和现代主义的影响,但依然保持金宇澄一贯内敛雅致的尺度,后来的大师手笔,已在这些作品中初见端倪。其中每一篇都以一种不同的语调写一个不同的故事,颜色、气味、温度在丰富驳杂的记忆图景中变幻,或荒诞,或传奇,展现了普通人在严酷荒芜的周遭环境中挣扎求生的状态。
《方岛》一篇,写老莫因极度饥饿而不得不吃老鼠幼崽。《譬喻》写会治伤的村妇五婶,生前遭人误解,死后被奉为神婆。《风中鸟》中,“我”是在农场里负责制作棺材的年轻棺材匠,见证了生死之间的艰辛。《童话》从一只金蛉子的角度,写个体无法摆脱的孤独处境……《标本》是象征色彩浓郁的一篇,叙述了标本制作员黑荑和她的丈夫小寒的故事:小寒习惯窃取别人的邮件,最终被投入监狱。联系作者在《回望》中写父亲作为情报人员的经历,可以看作是对父辈故事的虚构化处理。
与《繁花》的口语化不同,这本小说集的语言显示了高度的文学性,而《譬喻》对北方口语的纯熟运用,不似一般的南方作家,体现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
沦陷时期的江南,细节人心毫发毕现
中篇小说《轻寒》讲述的是沦陷时期江南小镇的生活。作者选择从日常生活情境和女性的视角切入,呈现社会和人心的面貌,于无声处听惊雷。日军占领后,小镇上的居民,特别是年轻女人,纷纷逃离。小镇被绝望、阴暗的气氛笼罩。故事主要发生在腌肉铺和小船上这两种空间内,腌肉铺的老板、女主人七官和伙计、女佣阿才以及镇上的警官马老三这几个人物构成了暧昧迷离的关系网络。七官对于权力的欲望,以及几个人物之间暧昧复杂的情感,成为两条彼此缠绕和相互推动的线索。最终,小说从男女情爱的幽微细节中,窥见残酷动荡的历史。
在内心活动的刻画上,作者不是采用直接描写,而是以电影一般的剪辑手法,展示了一个个场景、对话和意识流的片段,勾勒出平凡女子在乱世中尽力维持安稳生活的姿态,秉持了金宇澄的写作理念:“假如略去了内心,读者仍能通过上下文对话,明白人物的立场,就可省略。”也正因此,《轻寒》成为需要一读再读的故事,只有细细探察,才能充分掌握人物和事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
从广阔的北方原野到沪上密集的屋顶,沉淀半生的回忆
《碗》是金宇澄继《回望》之后的另一部非虚构力作。三十年前,在东北农场,上海青年小英死于井中。三十年后,在知青聚会上,一名女孩忽然出现,而她就是小英的女儿,自出生起就与母亲生死相隔。原来,小英生前曾从东北赶回上海,秘密生下了一名女婴。面对年轻的生命,老知青们终于直面不愿重返的过去,并且承认:曾经至为重要的东西都已经纷纷碎裂、消失。大家再次回忆起看似美好却又充满苦涩的青春。小英的意外离世,仿佛让那一代知青,突然在被饥饿和食物所驱使的生活中,懂得了命运的虚无和残忍。
金宇澄认为,非虚构同样需要文学的无穷手段,因为非虚构的对象更贴近现实和常识,因此需要调动更多的文字、结构技巧。作者的笔,在过去和现在、东北和上海之间自如切换,带领读者领略宏大历史与个体生命之间的张力。同时,这本书在非虚构之外,附上了三十年前写作的同题材小说《苍凉纪念日》,纪实与虚构相互映照,凸显了作者对多重叙述声音的偏爱。
(责任编辑:赵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