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灿兴
《儒林外史》中写道：“隐隐听见鸿胪寺唱排班净鞭响了三下，内官一队队捧出金炉，焚了龙涎香。宫女们持了宫扇簇拥着天子升了宝座。”小说家笔下，皇帝只是上朝时焚龙涎香。可在历史上，皇帝对龙涎香的热衷，可不止于此。在明代，嘉靖帝对龙涎香尤其热衷，曾倾举国之力在四海之内搜罗，生出无数是非，耗费民脂民膏。
朱厚熜，明朝第十一位皇帝，1521年—1566年在位，年号嘉靖，后世称嘉靖帝。
龙涎香惹得官场鸡飞狗跳
梁材，字大用，南京金吾右卫人，弘治十二年进士。梁材多年在地方上任职，任布政使时，曾被称为“天下布政使廉名最着者”。嘉靖六年，梁材执掌户部，经理条画，国用充足。梁材屡与权贵对抗，在京不得志，一度被下令致仕。后嘉靖念及梁材廉勤，加上大臣中多有推荐者，再次加以起用。嘉靖十八年，梁材再出仕，执掌户部，一度被嘉靖夸奖：“安得十二尚书，人皆如材”。
到了嘉靖朝中期之后，嘉靖帝日益崇信道教，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他需要大量的龙涎香，从事道教的道场仪式活动，也就是所谓的“斋醮”。
嘉靖登基后，频繁进行各类宗教活动。这些宗教活动，既有为公的一面，如祈雨，祭告天地、社稷、山川之神。更有着私的一面，即为其自己祈福延寿，多得子嗣。嘉靖帝能继承皇位，就是因为正德帝没有儿子，他才能以藩王入继大统。嘉靖当了皇帝后，很长时间没有子嗣，内心的焦虑无法言表，就想通过斋醮，求神灵保佑，以期得到子嗣。为了感动上苍，嘉靖帝挥霍千金，在所不惜，“每一举醮，无论他费，即赤金亦至数千两”。
嘉靖命户部采购龙涎香，梁材对此却并不上心，只是下令各地官员寻访，若遇到有货，即加以采购，不必特别费心。梁材又称，会典之中，并无采用龙涎香的记录，其潜台词就是，使用龙涎香不合于礼。嘉靖帝知道后，破口大骂：“梁材欺怠，不以朝廷之用为急，存无上心，岂人臣耶。”
嘉靖帝此时已深深迷恋龙涎香，恨不能一口气将天下所有龙涎香收来。对于梁材的消极怠工，大为不满，指责梁材沽名误事，将其去职闲住。梁材去职之后，返回原籍，不久即去世，年七十一岁。看着皇帝不开心，继任的户部尚书孙应奎不敢再怠慢，立刻表示，已下令各地官员，限定期限，进贡龙涎香，若有怠慢，则分别点名予以处分。
这皇帝要龙涎香，折腾的官场是鸡飞狗跳，有些清廉的官员因此被借故清理出去。如王杲，他是个刚直不阿的官员，屡屡得罪权贵。在采购龙涎香时不肯卖力，被官场上的敌手，以办理龙涎香不卖力的罪名陷害，“逮下诏狱，谪戍雷州，卒于贬所”。
嘉靖二十九年（1550）秋，蒙古俺答汗进犯古北口、蓟镇，明军一战兵溃，京师戒严。在花费重金，送走了这尊大神后，嘉靖三十年，皇帝下令：“命户部进银五万为内供，购龙涎香。”这些采购的龙涎香，被用于太庙之中的祭祀，一方面祈求祖宗保佑，早日消灭鞑虏，另一方面则祈求保佑皇帝早登仙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就这样忙了十几年，可所得的龙涎香还是不够皇帝使用。嘉靖三十四年五月，皇帝命户部派出官员，前往沿海各通番地方，也就是与外商贸易的地方，设法访求龙涎香。皇帝着急要买龙涎香，派出官员四处寻觅，却给一些人行骗创造了空间。麻城人吴尚尧诈称是寻觅龙涎香的专员，并伪造了文书，跑去云南行骗。云南地方上大员无不拜服，纷纷馈赠厚礼于吴尚尧。甚至坐镇一方的黔国公，也厚赂之。此事因闹得太大而被揭露，吴尚尧被抓捕归案，处以斩刑。
到了嘉靖三十四年（1555），嘉靖帝狮子大开口，令户部采购龙涎香百斤。户部行文广东，悬赏每斤价银一千二百两，仅买到了十一两。送入宫中鉴定，却又是假货。此年五月，由于“访采龙涎香十余年尚未获”，嘉靖脑子一转，命户部派出官员，到沿海各地与洋人接触，看看能否买到龙涎香。此番指示，是“设法访进”，语气虽缓和，却不能掩盖皇帝着急之心。
特派员至广州后，探听到关在大牢里的一名葡萄牙囚犯，储有龙涎香一两三钱，就紧急征用了，进献给皇帝。京城来的特派员，四处寻觅龙涎香，在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得到了消息。利用手中控制的龙涎香，葡萄牙人在与大明官员交涉时，获得了主动。葡萄牙人用龙涎香作为筹码，将被关押在广东的葡萄牙人解救了出来。葡萄牙人记道：“我与几个葡萄牙人曾到布政使衙门，商讨释放几名被捕在狱的葡萄牙人，为此我们带去了二盎司多龙涎香”，“许久以来，他们（广东官员）向葡萄牙人求索此物，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如何称呼龙涎香，直到前一年（1555）广东海道释放了一个葡萄牙人，得到少许（一两三钱）后，才知道龙涎香在我们语言中的称谓。”
不久又有山夷献出六两白褐色龙涎香。仔细询问之后，才明白黑色的龙涎香是采自海上，白色的来于山，两者均是真品。之后不知从何处，又采购到十七两二钱五分。这批龙涎香，被送入宫中鉴定，均为真品。由于皇帝急需，导致了龙涎香价格暴涨。此后来华贸易的外国商船上，多带有龙涎香，一两价百金。
嘉靖三十六年七月，福建地方上官员，进贡龙涎香十六两，广东地方进贡十九两有奇。此前嘉靖帝派遣主事王建，至福建、广东采购龙涎香，却一无所得。王建到沿海跑了一次，开了眼界，就建议，今后凡要进入沿海城市进行贸易的外国船只，必须先投纳龙涎香，方准交易买卖。此建议一上，户部深以为然，立刻在沿海推行。
经过二十多年忙碌，到了嘉靖四十年，宫内所积存的龙涎香，有了二十余斤。看着这些龙涎香，嘉靖帝是心花怒放，既可以用来祭祀，又可以日常使用。长生不老梦的追求，就落在了这些龙涎香上。可好梦易醒，嘉靖四十年（1561），一把大火，将嘉靖帝多年苦心搜罗来的龙涎香，烧了个干干净净。
早在嘉靖二十一年之后，嘉靖帝就搬出乾清宫，住进了永寿宫，一住二十年。至于弄来的各种珍稀宝物，也被他藏在了永寿宫。嘉靖四十年冬十一月二十五日夜，永寿宫突然燃起大火，宫内所有物品都被焚烧一空。当夜，嘉靖帝与新宠的尚美人，在貂帐中玩弄情趣，试放小烟火，结果导致火灾，事后嘉靖帝宠幸尚美人如故。至于被烧掉的物品，除了龙涎香，其他的嘉靖帝都不心痛，到底龙涎香千金难买啊。
龙涎香被烧光后，嘉靖帝又逼迫户部设法采购。户部还是老法子，派人到福建、广东去采购，又严令商人手中的龙涎香一律不得抬高价格，以平价卖给官方。虽然采购龙涎香没有进展，不过所采购的沉香、海香，各有二百斤，其他各类杂香也甚多。
到了嘉靖四十年八月，户部尚书高耀，进上自己采购的龙涎香八两。嘉靖帝看了大喜，赏给他银七百六十两，并夸奖他用心办事，与以往的梁材大为不同，又加封他为太子少保。高耀的龙涎香是怎么来的，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原来在去年大火时，宫中有人乘火打劫，偷偷弄了些龙涎香。此番嘉靖帝索要甚急，“耀阴使人以重价购之”。时人感叹“盖内外之相为欺蔽”，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
嘉靖四十四年，眼看着嘉靖帝马上要过六十大寿了，需要大量使用龙涎香。可大火过后，四年以来，户部寻访龙涎香，只不过得了三四斤。此年二月七日，嘉靖帝教训内阁道：“龙涎香是常有之物，你们务必用心寻访。不要与梁材一般，只会推脱说世上无此物。”又对首相徐阶道：“龙涎香是时常可以买到的，高耀前几年所进的分量不多，朕尚给他加恩，你可要多加努力啊。”
皇帝这一开口，徐阶自然紧张，立刻表态，要请广东、福建的官员千方百计采购。嘉靖帝看了这个表态，很是满意，又再三警告：“尔毋效梁材诽慢。”
虽然嘉靖帝再三严令，要求采购龙涎香，可最终所得甚少，“所进龙涎香仅数十两”。龙涎香是山川菏泽，自然所成，如此迫切追求，却是违背自然之道。虽然是天子之需，赏以天价，终究人却不能胜天。
嘉靖四十四年（1565）八月初八，是皇帝的万寿圣节，斋醮于朝天宫三昼夜。此番大会，嘉靖帝所用的龙涎香，恐怕应是不少。
嘉靖帝之后，万历帝对于龙涎香，照样追捧。万历二十九年（1601），王林亨在广东时，广州官府库中，备有龙涎香数两，以备征用。结果被矿税使得知，全部征走，进呈皇帝使用。王临亨道：“余闻是香气腥，殊不可近，有言媚药中，此为第一者。”这句话，道出了皇帝追求龙涎香的真相。
引用文献：
《明世宗实录》，嘉靖三十四年五月辛酉条。
[明]何乔远：《名山藏》卷七十五、卷二十五、卷二十八，明崇祯刻本。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清道光七年姚氏刻。
[明]范守已：《皇明肃皇外史》卷三十一，清宣统津寄庐钞本。
[明]过庭训：《本朝分省人物考》卷九十五，明天启刻本王杲。
[明]徐学聚：《国朝典汇》卷一百九十五 ，明天启四年徐与参刻本。
[明]朱国祯：《涌幢小品》卷一，明天启二年刻本。
[明]黄景昉：《国史唯疑》卷八 ，清康熙三十年钞本。
[明]王临亨：《粤剑编》卷三，明万历刻本。
（责任编辑：周金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