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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民元律师新作《证据终结者》第三十九章:股与债

2025-09-01 14:36 来源:《祖国》杂志

(三)深夜娇媚

康总来电时语气急促:“晚上务必来一趟星光大酒店,有要事。”

作为总公司的法律顾问,我如约前往。没想到康总竟早早等在酒店的大门口迎接我,这规格是我平时到他公司绝不可能享有的礼遇,并且康总迎接时彬彬有礼,全然不是往常那般,见了我从不抬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个“坐”字。

康总将我引领到酒店中心大堂的茶座包厢,亲自帮我倒了一杯菊花茶,并客气地说:“律师请坐。”

这个“请”字,我只在酒桌上见过,那时康总与明总对饮,从总的喉咙里发出过这种毕恭毕敬的声音。此刻,坐在如此奢华的五星级酒店茶座包厢里,听着康总说出这个“请”字时,我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如果今晚不是要见比明总“大”的人物,那康总就一定是摊上大事了。当平常的“坐”变成“请坐”时,这细微的喉音变化,释放出一个让律师极为敏感的信号。

两盏茶过,康总依旧只是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静静地看着我。他今天的坐姿笔挺,袖口和裤脚熨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是刻意修饰过的,努力将自己装扮成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这副玉树临风的模样,我在康总公司里从未见过。

茶过三巡,酒店大堂西侧的电梯门打开,一个人影缓缓走过来,步履极其轻缓、轻盈。总应该早就瞥见了,却只是坐直了身子,并未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反而是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这是康总在与我同坐以来,喝的第一口茶。

直到那轻盈的身影离我们还有约10米远时,康总才装作刚看见的样子,缓缓站起身,却没迈步迎上去,只在原地站着,静等那身影慢慢挪过来。总站起来时,我也跟着站起身,对那缓缓挪过来的身影保持着与康一样的姿势和注目礼。

当那身影在我们的视线里完全清晰的时候,总向我伸出右手,摆出介绍贵宾的姿势:“这是我夫人,她晚上找你有重要事情。”又转向那缓缓走近的身影说:“他是我们公司的律师,你跟律师单独谈,我不打扰你们了。”

我看着总披着大衣的身影由近至远,夫人的轮廓在视野里愈发清晰,一股清香悠悠飘来,说不清是发间的香水还是自带的体香,总之带着种让年轻男性难以招架的柔和气息。大概是没控制好,康夫人示意我入座时,忽然关切地问:“空调是不是开得很热,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没敢开口,只扯出个僵硬的笑。心里清楚,这时候但凡说一个字,一定是结巴或语无伦次的。我偷偷深吸了几口气,压了压擂鼓似的心跳,顺着她的手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茶水微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倒让乱撞的心绪稍稍定了些。

不知怎的,突然一阵尿急袭来,急得让人坐不住。我猛地站起身,脚步踉跄着直奔大堂洗手间。回来时,康夫人抬头看我,眼里带着关切:“怎么啦?你肚里不舒服?”

“没事,”我胡乱应着,“可能是茶喝多了。”

她没再多问,先示意我继续喝茶,又从桌上茶盘里用夹子夹起一片饼干,递过来看着我吃完,才缓缓转入正题。

康夫人开口道:“青藏集团的项目你们去考察过了,其实集团老板的夫人是我的同学,她私下想向我个人融资8000万,我让康总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写一份融资协议。

“8000万”这数字像块石头砸进心里,震得我一时语塞。担任总公司的法律顾问快十年了,我知道他家底厚,却从没想过康总夫人竟有这般财力,开口就是8000万的出借,而且康夫人说出8000万这个数字时,无论是表情还是情绪,都跟我湖北老家亲戚向我借800元钱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是,换作我800元,或许眼睛都不眨就直接去银行汇款了,而康夫人却特意让康总找信任的律师写一份书面的借款协议。

我犹豫着,不知该接什么话。康夫人见我沉默,便再次伸出纤细的手指,邀请我喝桌上的茶。喉咙里像堵着东西,我担心康夫人再夹起茶碟里的饼干让我吃,急急端起茶杯小口喝茶,想尽力掩盖这8000万的数字对一个年轻律师造成的心理冲击。

定了定神,我说:“麻烦您提供一下出借方与借款方的身份信息,另外,如果借款方有抵押权证或者其他担保的,也请一并提供给我。”

康夫人摆了摆手:“不用提供任何抵押或担保,我同学的丈夫是浙江一家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她本人比我有钱多了,这次也是帮丈夫在青藏的项目融资的,融资利息有3分利,因为我们是同学,能拿到这种项目还是她给的面子。”

我心里更犯嘀咕,嘴上却故作镇定,转而聊起这五星级酒店的极品红茶,又扯到国际金融危机的话题上,想把这八千万的事稍缓一缓。

康夫人许是听出了我话里的迟疑,柔声说:“律师,你不要有压力,我只是请你帮我起草一个协议而已,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

我当然明白,律师的“代书”服务本就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民事行为完全服从于当事人的意思自治。可我打心底里无法接受这种无担保、无抵押的巨额借贷,而且自从去青藏高原考察回来,青藏集团的影子就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家青藏集团的巨额融资行为存在极大的风险,我身边的这些老板,包括康总洪总宏总、明,恐怕都要被卷进去。如今连康夫人也牵涉其中,一出手就是8000万的个人财产。虽然我深信这8000万元对于康夫人来说,可能只是她财产的一个零头,但对于我这个从业十年的律师来说,仍是望不到边际的天文数字。我清楚自己就算奋斗一辈子,也未必能8后面那7个零。而眼前这位清香飘逸的康夫人,轻描淡写就甩出八千万,不过是让律师“起草”一份协议而已。所以,我很想跟康夫人说:“如果您只是想要一份借贷的格式合同,网上一搜就能复制粘贴,犯不着找我这样的‘大律师’。”

可这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而这份没有任何抵押和担保的借贷协议,我作为一名从业十年的律师,也确实无法“起草”,对我来说,这个“帮忙”,实在太难了!

送走康夫人后,康总便出现在茶座包厢里,我想跟他商量一下康夫人借款8000万的事,刚开口说“您夫人……”,就被他抬手制止了。

“我夫人的事,不必跟我说。”康总语气平淡,“她委托你做什么事情,你也不能跟任何其他人说。”顿了顿,又道:“你再等一下,我还约了洪总,他马上到,我们商量一下入股的事情。

他正给我续茶,包厢门外就传来总的脚步声。总在包厢里喊了一声:“老地方。”洪总便径直推门进来,熟门熟路地坐到对面座位上,自己动手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洪总倒第二杯的时候,康总开口了:“我让律师来把我们入股的协议一下,具体方案你跟律师说。

洪总将放到嘴边的茶杯放下,先赞了句:“大哥,你这个茶不错。”随即转向我,说起方案来。

总说:“我们三个老板合开一家公司,总和明总各占股35%,我占30%,注册资本一个亿,公司名称就叫‘日盈’,你按这个,把章程、股东会决议、董事会决议这些工商注册要的全套文件都弄出来就行。”

我将总说的方案在纸上逐条记下,却没立刻应承。

大概摸透了我的性子,知道我有话想说又憋着,洪总就面向康总,对我说:“你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就大胆说出来,我跟康总都在这里,不用藏着掖着。

我犹豫了片刻,语气带着点不自信:“我想说的,还是上次开会时说的,这个项目风险太大,10个亿的资金出借有点太冒险了。”

我话还没讲完,康总就按捺不住开了腔,还是往常那副口气:“你律师个毛球,做生意都听你们律师的话,那什么生意都不用做了,在你们律师眼里,天下就没有好人,上市公司的大老板也成骗子了。

我努力提高嗓门,压制着被康总拍桌子的恐惧,非常诚恳地说:康总,我不是说青藏集团老板是骗子,但高达50个亿的集团负债,说明青藏集团的经营存在重大的财务风险,我作为律师……”

仍然是没有让我讲完,总的手就重重拍在茶几上,总和我面前的茶杯都震得溅出小半杯,茶水顺着桌面往下淌。他飞快抽了几张餐巾纸擦着,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歉意:“律师,对不起啊,我这急性子,对不住,对不住。”

康总见我没有反应,就说:“你拿起纸和笔,我说,你记。”

然后康总说:“明35%,洪总30%,我35%,注册资本1个亿,公司名称‘日盈’。”

我低声应道:“这些刚才洪总都跟我说了,我记下了。

“那不就结了?”康总语速加快,“你按这个方案回去章程,还有全套工商注册文件。

我执拗地说:“再说这个股权结构也不合理,3.5、3.5、3的股权比例,相当于均衡持股,公司若发争议,谁都没有公司控股权,会陷入公司僵局的。

眼看他的手又要往桌上,我赶紧伸出双手接住了康总的巴掌,急声道:康总您别,我只是出于律师的职业习惯提个建议,完全是出于善意的提醒,没有别的意思。

康总将巴掌从我紧拽着的双手里抽了回去,嘴里嘟哝着:“你们律师也懂做生意,怕是个毛球!

我没再作声,总也没说话,康总给洪总续了茶,气鼓鼓地说:“你跟律师讲,让他回去做章程和协议就可以了,少管闲事。”然后站起身,“我去休息了,你们有兴趣的话再坐一会儿,我已经买好了。”说完,径直回房休息了。

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转向洪总,忍不住说:“您占30%的股,十个亿融资您要出3个亿,这个项目风险真的很大,您还记得当时我们去看财务报表时,那个财务总监的态度,我就觉得这家青藏集团不太靠谱。

洪总叹了口气,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生意场上更是过了这村没这店。我跟你的观点刚好相反,你们律师所看到的风险,可能恰好是我们商人眼里的机会。”

他又续了杯茶喝完,起身邀我上了他的车。一路无话,将我送到家里。

夜深了,我仍在书桌边奋笔疾书。夫人的微信跳了出来:“律师好,我要的那个协议能不能晚上发给我,明天一早我出差去深圳,跟同学约好了在那边签协议。”

我盯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方,将起草好的文件转进对话框,却迟迟没点发送。不是想拿捏什么,也不是惋惜这近乎免费的劳务,只是对着那“8000万”,心里堵得慌,既有不舍,也有惋惜。

手机又震了震,是康夫人的追问:“睡了吗?律师?刚才洪总跟我通电话了,说你想阻止康总他们出借那十亿?

我仍然只是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没有回复,也没有思考,我知道此刻任何思考都是多余的。犹豫了很久,我将协议从手机对话框里移除,敲了五个字加一个问号:“可以不借吗?”

手机沉默了很久,到足够燃完半支烟。才跳出来一行字,带着一个问号和一个感叹号:“律师?这是我的钱!”

我重新把起草好的协议转进手机对话框里,闭上眼,点了发送键。然后关机,用被子蒙住头,拼命想让脑子停下来,心里却反复回响着那两个词:“律师?”“律师!”

那晚的梦里,我不是律师,却也没有那八千万。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空茫,漫无边际,像青藏高原上望不到边的原野。(本章完)


责任编辑:赵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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