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会，一个土哩吧唧又有点稀奇古怪的名字。大家见过、参与过各种“会”，可“坡会”是什么会，恐怕只能靠想象了。正因为这个“坡”、这种“土”，让我带着几分好奇和神秘去赶了一趟这个全国独一无二的“坡会”。
【一】
踏上这块土地，才发现，这里远的是山、近的也是山，山围着山转，山连着山延。这是坐落在广西北部的云贵高原苗岭山地向东延伸的山区——人称大苗山，属柳州融水苗族自治县。
远眺，远山如黛；近观，近山翠绿。乡里人开门见山，出门见坡。怪不得大苗山人把聚会叫“坡会”，既形象踏实，又富有地域文化上的内涵创新。
随着一支支芦笙队进坡，我就隐隐感到浑身有一种莫名的炽热。那首先是从流动的气韵中传授过来的、处处都氤氲着那悠扬的芦笙旋律泛起的涟漪，似琴声又似笛鸣。时而奔放，令人震撼；时而和缓，像柳畔的微风，令人心怡。
我一跨进这块近乎沸腾的场地，抬眼望去，人声鼎沸，如火如荼。相传这香粉古龙坡会是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由时任香粉团总韦兰庭各村寨游说而成，每年农历正月十六举行，又名十六坡，每年赶坡人达6万之多。
一群又一群的人，那是来自乡镇村屯的一支支芦笙队。那不分年龄大小的芦笙手，围着那坡会上竖立着的10多根十多米高的神圣的芦笙柱，他们随着吹芦笙的节奏而左右摇摆、上下晃动，那神情山应谷鸣。那优美曲调烘托出的浓郁氛围，使那雕刻着龙、锦鸡、鱼图案并安装水牛角等图腾物芦笙柱，此刻也云蒸霞蔚，绚丽多彩。
我往一高坡上走去，才发现脚下踩着的就是高低不平的坡坡坎坎，这是旱地也是旱田。举目四望，这坡会与周边的山水田园已融为一体。尤其是那四周的群山，如围帐环抱。寨子里那干栏式吊脚楼，那层层梯田、那涓涓溪流、那横跨溪流的廊桥，还有那永不言语的石板路。哈哈，好一个苗族的万千气象，好一个坡会，就在自己的家门口。这就是人们神往的苗寨，这就是人们向往的苗乡。
都说芦笙不响，苗家不欢，都说不吹芦笙那就不是苗族人。芦笙吹的就是苗族人的生活，吹的就是苗家人的自信。看他们那鼓足劲、憋着气的脸庞，神采飞扬。吹出的是苗家人原生态的音符，拧成的却是苗族人的精神底气。
芦笙与苗族源远流长。唐宋时，史籍上记载的“葫芦笙”或“瓠笙”，所指的就是苗族的芦笙。在融水苗族，正月初一不吹芦笙不出门，初二可吹芦笙不可出村。
芦笙，伴着一代代苗族人成长。
芦笙,吹出了苗族人对祖先的敬仰，对大自然的敬畏；吹出了苗族人民的勤劳、自立和勇敢。
【二】
看着苗乡的山、苗乡的水，看着这块积攒了几千年民族传统文化的苗家地。我一走进这里，就陷入了那文化的泥泞中无法自拔。
融水苗族传统坡会，从正月初三至十七排列有序。各村寨的男女老少盛装出行，规模大的有三四万人，最小的也有四五千人。这是一种多么庞大的自然力量，在中国的山村，哪个传统活动能有如此之大的魅力和感召力？哪个传统活动能聚有如此之大的群体底气？
正是这从苗家人脚底下走出来的坡会，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化空间，这是勤劳的苗寨人为了生存繁衍劳作的起源。
正月初三的整英坡会，由四名年轻人手持铁棍在前开路，另由一人敲着一面大锣，意思是驱赶鬼怪邪魔。每敲一棰众人向前迈一步。接着是一名身强体壮的男青年撑着一把特制的大花伞走前。这把伞用铁丝、竹片扎成框架，用五色绸缎缝制，共有三层，高约二米，名为“万民伞”。“万民伞”代表万民安康同乐。正月初五平卯坡会，随着坡场中央“隆隆隆”三声铁炮巨响，寨佬提着锣鼓，执着芭芒草并排走在前头，鸣锣敲鼓引道。芦笙队、姑娘队和男女老幼依次绕场三圈，苗语称之为“痴打”，意思是把场上的鬼魔邪气赶走，净化芦笙堂。每年农历正月十七，安陲乡在金竹沟举行芒篙坡会。“芒篙”是苗族人民想象中的一种神灵，能消灾祛邪，赐福人类。坡会期间，各路芒篙队头戴神态各异的面具，身披草绿色芒衣，伴随着芦笙曲，跳起芒篙舞。舞蹈节奏明快，动作稳健大方，粗犷豪放。苗族民间把芒篙视为惩恶扬善的神灵，认为芒篙接触谁，就会给谁带来好运。因此坡会上，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与芒篙接触，得到他们的抚摸，讨个吉祥。
一个多么善良纯洁的民族，这是这个民族文化最原始最本真的部分，祭念祖先、驱邪祈福。在坡会，每一项出场都有苗乡人的寄托和信仰，都铸成了苗族人特定的文化符号，那种团结奋进形成了日常抵御自然灾害和驱魔避邪的强大免疫力。
坡会，每一个旋律都会拨动着你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坡会，无论大小都是一片花里胡哨的闪耀。
姑娘们身着各种图案镶边的亮布衣或是穿着镶边绣花的艳丽衣裙，乌黑发亮的发髻，光彩照人的银饰、珠坠，挂项链，戴银镯；小伙子们则穿着布扣对襟亮布衫，包着格子蓝靛头帕；她们在阳光下争奇斗妍，竞相绽放。
更有百鸟衣坡会, 也称十二坡，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苗族祖先有对鸟类的崇拜，他们在衣服上绣入各种鸟，并将鸟的洁白羽毛镶嵌在节庆苗服上。于是有了百鸟衣，有了百鸟衣芦笙舞，也有了杆洞百鸟衣芦笙节。
百鸟衣的苗寨姑娘翩翩起舞，百鸟衣上的羽毛随着她们的舞姿翻飞，那就是一只只鸟儿在空中翱翔。她们已化身成了苗寨的精灵，幻境给人以震撼的养眼和想象。
这是苗族人民的智慧与创造力。连贵州从江县一带的苗、侗、瑶、汉等同胞身着民族盛装也来到这里汇集。
“呀呀呜”品牌创始人吴绍林说，杆洞百鸟衣节和奋进的杆洞人一样，与时俱进，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并不断融入新的元素，焕发着新的光彩。
杆洞百鸟衣节每年吸引周边桂黔地区有40支芦笙队入坡会，那是一场苗、瑶、壮、汉多民族的百花齐放。整个坡会，折射在人们的脸上变幻出一种光芒。那轻盈的舞步会摇曳着你满腔的热血，使你忘记了年龄、忘记了性别，使你狂奔，使你振奋。
这是一种神一般的力量，那是从人们心底发出来的，张扬着自信、自我、自强。
都说少数民族是中华民族的灿烂之花，偌大的坡会就是一片花的海洋，在这里你会身临其境地体悟到她们的鲜艳和美丽。怪不得有人说她们什么都敢，敢说敢笑、敢唱敢跳、敢穿敢摆、敢戴敢耀。
你会怀疑自己是走进了一个民间选美现场,你也会怀疑这“坡会”就是一场民族的狂欢，一个民族精灵的汇聚。
【三】
传统文化来自民间，适应性强，文化独立性就越强，文化传播力也越旺盛。神秘的融水苗族系列坡会群就属此类，它属苗族的，也是中华民族共有的文化遗产。
一坡比一坡奇，一坡比一坡酷。你那坡芦笙悠扬，踩堂舞动，我这坡斗马、斗牛、赛马扣人心弦。你有舞龙、耍狮、芒蒿舞，我有斗鸟、斗鸡、对歌、芦笙比赛。
这是一个多么有趣又有精气神的民族，她们浑身闪耀着灵性的光泽，弥漫着整个大苗山。
梦呜苗寨的“十九坡”，更是将苗乡坡会推向了一个高潮。那芦笙舞蹈表演、对山歌，一下子把来自全国各地游客的精神都亢奋起来。他们跳入舞池，踩着旋律，手舞足蹈地投入在一种新的精神气象中。
“呀——喔！呀——喔喔！”
他们在狂欢，她们在奔涌，他们以最质朴的方式，为中华大地缔造了一道有声有形的亮丽风景。在这里，一切都打上了民族的印记，织就了民族文化的灿烂辉煌。
这是一个自然与人文交相辉映的地方，这是一个古老的风味和今日的情怀、在现代化进程中展现出蓬勃活力的地方。
坡会，一种新时代的别具一格的民族文化正在悄然绽放。最终形成了独具苗族特色的版图，尽显了苗山秀水的豪迈气魄。
文化的共鸣，能让一个地方与另一个地方的人感觉到情感的连接。融水、苗乡，一个多么让人兴奋又富于幻象的地方。各族群众在这里共享美好新生活，共赴中国式现代化。
这就是坡会的力量，这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这就是一个民族的万千气象，这就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原乡。
（本文作者吴邦国，民间文化、红色文化研究者，山花奖获得者，全国文代会代表，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第八届理事，中国民协第七届、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江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原副主席，江西省高校思政理论课特聘教授）
责任编辑：赵娜
